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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网(下)

    雷煜哑然,是啊,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从最开始,一直到现在,凌烨用独特的方式,一步一步地教导他,磨炼他,在凌烨手里的这短短几个月,雷煜受到的挫折比他人生前的二十二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如果不是雷霆出了事,如果不是凌烨将他捡了回去,他的人生或许将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糊糊涂涂地过下去,他将会在哥哥为自己铺平的道路上一帆风顺地走下去,永远也不会明白社会的无情和人心的险恶,永远也不可能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而那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雷煜陷入了沉思之中,一双眼在地面上扫来扫去。凌燃见他如此,心知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还是要看雷煜自己。

    半个月后,凌烨家的大门前,雷煜望着高高的院墙,伫立良久。这里是他曾经视若地狱的地方,不管时隔多久,当再次站在这里的时候,雷煜还是不由自主地脚底生寒,深埋于心底的畏惧如有实质般地将他包裹缠绕,他犹豫着,踌躇着,却终是不敢抬手去按动那个小小的门铃。

    B市的冬天寒冷而干燥,寒气悄悄地蚕食着他包裹于单薄西装之下的身躯,从口鼻中呼出的白气似乎都要凝固成型,然而雷煜却恍若未觉,他就像是痴傻了一般,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雕花繁复的铁艺大门。

    凌烨家周围布有完善的监控系统和报警设备,另有警卫员日夜巡逻,两队训练有素的警卫员从雷煜身后走过了一遍又一遍,因为认出了他的身份故而没有出言驱赶。

    雷煜就这么站着,从冬阳高照直到夕阳西斜,终于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闭着眼用食指戳下了门铃。

    几声电子音之后,那边很快便接通了视频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是凌烨,而是这座宅子的管家,管家自然也是认识雷煜的,他在视频中对雷煜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恭敬地喊了一声“雷先生”。

    雷煜低低地应了一声,也勉勉强强地对着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请问,凌烨在么?”

    “抱歉雷先生,凌先生还没回来。”

    “没……回来么?”雷煜低声喃喃,“可是……我接到消息,他已经到B市了啊。”

    “抱歉雷先生,凌先生并没有将行踪告知于我。”

    雷煜轻轻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管家见他衣衫单薄,便好意出声提醒:“雷先生,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凌先生既然不在,还请您先回吧。”

    雷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紧接着摇头:“那个……我能进去等他么?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抱歉,凌先生吩咐了,在他没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宅子。”

    “连我也不行么?”

    “对不起,凌先生说的是‘任何人’。”

    视频被挂断之后,雷煜依旧伫立在门前,未曾离开,他脑中反复思索的都是在这座宅子里,他曾经历的那段被他自己视若屈辱史的日子。

    从最初一直到逃离,每一个白天与黑夜,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凌烨似乎也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除了责打和罚跪之外,大多数时候,他感受到的快感都要远高于疼痛。

    雷煜又想起了那次的绑架,想起了凌烨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比极地的冰山还冷,而那张脸,比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表情都还要漠然,那一次,自己大概是真的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了吧。

    所以凌烨下达的“逐客令”,究竟是因为安全起见,还是只是单纯地在拒绝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很快暗沉下来,周围的温度更加低了,雷煜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结了冰一样,呼吸间胸腔都刺痛不已,加之他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空空如也的胃壁无奈地进行着自我消耗,体内的空虚感更加重了透骨的寒意,雷煜不得已只好先回到车内,将车子发动了,再把暖气打开,窝在车座上搓着手哈了好一会儿气,这才终于觉得不那么冷了。

    暖和起来之后,雷煜的目光再度望向了大宅的方向,黑漆漆的铁艺大门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隔绝于凌烨的世界之外,其实雷煜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执着地等在这里,等一个或许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他的人。

    就这样在车里待了有一个多小时,不知是因为环境忽冷忽热,还是因为在外吹了一整日的冷风,雷煜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地,额角开始突突地跳动,有些偏头痛的症状,暖气蒸得他眼皮直往下耷拉,他用力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从车前的隔层里摸了支烟出来点上,吞云吐雾间,人也稍微清醒了点。

    就在这时,一阵强光从后视镜里直直地反射进雷煜的视线里,刺得他眯起了眼。雷煜叼着烟回过头去张望,夜幕中,一辆黑色奥迪缓缓地向着大宅的方向驶来,车窗漆黑一片,看不清里面的人。

    来不及思考,雷煜赶忙按灭了烟头冲下车,一个箭步便拦在了奥迪前面,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司机被突然跳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猛地一个急刹车,堪堪在雷煜的身前停了下来,凌烨在后座上受了波及,细眉蹙成一个川字,他伸头去看,冷不防便望见了那个傻子。

    那个傻子双臂展开伸平,直直地拦在车前面,脸上的表情呆呆木木的,司机不明所以,“嘟嘟”地按了两声喇叭,然而那人却恍若未闻,依旧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

    “凌局,这……”

    凌烨面色晦暗不明,眸光也是冷冷的,刚想说“别管他,往前开”,就看见雷煜径直朝车后走了过来。

    雷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想也不想就冲出来拦车,现在双腿又好像不受控制一样地往前走着,他在车窗前站定,傻傻地用手指敲了两下窗子,示意凌烨将车窗降下来。

    凌烨的脸隐匿在黑色的玻璃后面,唇边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转瞬即逝,然后他对着司机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