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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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江辞准离群之后,便径直回了江家,“荆越将军府”五个大字乃是先帝亲笔所书,龙飞凤舞,气势非凡。 奈何如今这雕金画银的牌匾之前门可罗雀,萧条冷落,便是连个看守都没有,江辞准进门直至内院才碰上在府里几十年的老管家江恒。 “小姐?你怎么回来了?”见是江辞准,江恒忙丢下扫帚迎上前来。 “恒叔,我哥呢?”江辞准早知半月前江於洗便开始遣散家奴,只是如今亲眼得见,与书信寥寥数语还是大不相同。 江恒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焦急道:“小姐你不该回来,你既已入宫为妃,便是皇家人,此等大罪决计牵连不到你头上,怎么还回来趟这浑水?” 江辞准闻言笑了笑,已知江於洗什么都没告诉恒叔,便问:“如今江家树倒猢狲散,恒叔怎么还留在这里?” “小姐说笑了,”江恒叹息一声,道,“老奴自小便是在府里打杂的,小时候服侍老太爷,长大了服侍老爷,现在服侍少爷小姐,哪里还有别的去处呢?况且少爷现在身边也离不得人。” 江辞准深施一礼:“恒叔忠心,江辞准铭感五内。兄长此后,还要托您照顾。” “使不得使不得。”江恒忙来扶她,“哪有主子给奴才行礼的道理?这怎么使得。” “恒叔,是谁来了?”江恒身后书房传来一道熟悉的青年声音,只是远不比曾经意气风发。 哄了江恒暂离,江辞准才推门而入:“数月不见,大哥怎么也不去城门口迎接小妹?” “是你?”房间里的人之瞟了她一眼,便别开目光。 书房昏暗,门窗紧闭,室内闷着一股子书卷腐朽的气息,被炭盆蒸腾得越发憋闷。江於洗便窝在书案之后,案上放着一只酒壶,也不知空了多久。 被无视,江辞准也不着恼:“我原以为,大哥此时应更狼狈些的。” “已成定局,忧虑也是无用。”江於洗回眸看她,一双眼在昏暗之中寒光依旧,“便是去摇尾乞怜,便能逃得一命?” “旁人不去是等死,去是畏死。”江辞准闻言低笑,道,“我却知道,大哥不敢去,才是怕了世叔,左相前往反而是从容赴死。” “你!”江於洗此时气势已颓,气头才起不过三分便xiele,“罢了,随你怎么说。” 江辞准自顾自上前,坐在江於洗对面:“大哥可是怪我当日携显帝潜逃?” 江於洗只是自嘲一笑:“你从小便是个有主意的,良禽择木而栖,能逃得性命自然是好,我不怪你。” “啪!”江辞准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反手便是一巴掌,“蠢货!” “……” “你真当这三个月击败你们全凭一个宋丘仪?你真当我与显帝这三个月都是在逃命?”还不等江於洗回过神来,江辞准已经骂开了,“你这样的脑子还敢造反?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当初绑了显帝离开,要不是我这几个月让淬刃他们暗中布置,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要不了三日,你们就都会被显帝屠戮殆尽。” “……小辞,你的意思是?”江於洗勉强跟上了meimei的话,三月来的情景在眼前闪过,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逐渐连成一线。 “若不是我这三月来囚着显帝,朝堂群龙无首,你们还真以为能活这么久?”江辞准嗤笑一声,道,“我早告诫过你,不要痴心妄想,可惜三个月来全不见你有收手的意图。大哥,便是亲生meimei也是会失望的。” 江於洗终于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来:“这我便想不明白了,小辞你究竟站在谁那边?” “在你们眼中,我江辞准就是个棋子儿,只能选一边站。世叔如此,你也是一样。”江辞准无奈摇了摇头,“男人啊。” “罢了。”江辞准站起身来,拂袖向门口行去,“我已让恒叔去收拾细软,你们现在便出城去吧。从此之后,你我兄妹,一刀两断,世上再无江於洗。” “若是再让我得知你以江於洗之名行走……”江辞准停步,回眸看他,眼神无悲无喜,“我亲自杀你。” “小姐,有客来。”门外突然传来江恒的声音。 “哦?”江辞准推门而出,独留江於洗一人在书房,“这种时候还有人来拜访?” 江恒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正背在肩头,见江辞准出来,面露难色,道:“左相大人求见小姐,已等在正厅了。” “这倒有趣了。”江辞准一挑眉,已抬步向正厅走去,怀中摸出本交给雾分的显帝私印来,“拿着这个,带大哥出城吧。” 不理会江恒脸上的表情是何等复杂,江辞准已经三折两折来到正厅门前。 “左相前来,江府蓬荜生辉,招待不周还望见谅。”不及门口,江辞准已高声迎道。 闻声背对房门的左相程瓴也从画卷上收回视线,转身看向江辞准:“前朝名家张雨阳工笔俱佳,这幅更是其中翘楚,当真是百看不厌。” “左相过奖。”江辞准迈入门来,拱手道,“不知左相来此有何贵干?” “老臣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奇女子,能令帝王俯首帖耳,能将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程瓴一身官袍穿得妥帖规整,看不出半点狼狈,自顾自落座,“老臣总要看看,自己败于何人之手。” “左相既已尽知,惟则便不装腔作势了。”江辞准见状收起张狂神色,躬身见礼,“分属敌对,实非惟则所愿,左相勿怪。” “无妨。”程瓴摆了摆手,等着江辞准落座,才继续道,“老臣只是有一事不明。” “左相请讲。”江辞准接道。 程瓴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道:“陛下对朝堂陋规视若不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再加上官官相护、上下欺瞒,陛下怕是也不能知之甚详。老臣这许多年都未有寸功,昭容是如何让陛下回心转意的?” “左相可知,你们呈上去的奏本、说出口的谏言,落到陛下这等卓绝谋略的人耳中,便自发略去了藻饰修辞,只余下两个字——”江辞准略略一顿,冷笑一声,才道,“利益。” “灾荒损失、战争耗费、死伤人数、财政收入等等等等,在陛下眼中只不过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江辞准摇了摇头,道,“得利失利,对陛下而言不过是一本账而已。他只要做一个无情的机器,一直赢,一直得利,不止可以保证朝堂稳固,还能富国强民。” “陋规自然要紧,只是消除陋规,对国家来说真有多少好处吗?投入的时间、损耗的财力,都足以将东显逼到一个十分危险的边缘。既然如此,何必急于除去陋规?” “是的,他很清楚陋规必除,只是并非当务之急。” “我所做的很简单。”江辞准一笑,“不过是一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左相以为,这三个月你们为何都查不到我们的踪迹?” 程瓴的头脑绝非江於洗可比,瞬间便理解了江辞准的意思:“大隐隐于市。” “不错。”江辞准点了点头,“这三个月来,我等便如寻常百姓一般,按‘规矩’办事。起初还是我处理这些人事往来,后来都交予陛下。” “哈哈,果然奇女子。”程瓴很快便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闻言畅快大笑,“想必,陛下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吧。” “起初还不平,待惹出几桩祸事,便也屈服了。”江辞准无奈笑了笑。 想起那日因衙役巧立名目收取赋税,显帝气不过他们违反律法还理直气壮欺压百姓,本想代百姓出头,写诉状上告,反遭到民众恳求罢手。 告不赢自然少不了一顿板子,便是告得赢,钦差一来,其中几万两的人事还是从民众身上榨取,结果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批评几句而已,事后官差反而会变本加厉。 怕是那日看着脚下跪了一片的黔首,他才明白“屈死不告状”一句的由来,也才明白帝王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既然如此,老臣没什么好说了。”程瓴站起身来,“陛下说除陋规,臣尚有疑虑。臣信不过陛下,却信得过娘娘。有娘娘在,陋规必除。臣代天下百姓谢过了。” “左相谬赞,惟则惶恐。”江辞准连忙还礼。 “昭容娘娘留步,老臣告辞。”程瓴虚扶一把,再不多言,径直向府门外行去。 “成败汗青一笑过,谁家遗恨酒尚温? 横剑不绝高声语,唯幸肝胆有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