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清醒 迷茫 不忆

    “艾蜜莉呀艾蜜莉”

    “没有年龄的仙女”

    “在我皮肤上划道”

    “消失的印记——”

    夏燃在厨房煎鸡蛋，一边唱着凌晨唱过几段的，一边随心所欲的扭着系上围裙的腰。

    季归燕回来后又睡了一个半小时多点，现在七点二十，他定的闹钟要去上班了。

    “消失的——”夏燃又重复唱了一遍最后一段结尾，拖的比较长：“印记——”然后开始瞎哼歌，嗯嗯哼、啦啦啦......

    客厅里比凌晨时亮的多了，夏燃端着早饭出来，季归燕正穿戴整齐坐在餐桌前记行程笔记。

    夏燃把煎蛋和面包推到季归燕面前，说：“吃饭。”

    季归燕没有抬头就上筷子开始吃，夏燃又抱了一碗蔬菜沙拉出来自己啃。等季归燕吃完半片面包、又记掉笔记后，再抬头看夏燃，发现夏燃从桌子靠墙的抽纸盒底下拿出一本书在看。

    他一只手压着书面，吃一口沙拉再扭头看书，脸颊鼓鼓的，有点像仓鼠。

    季归燕看了一会他专注的头顶，很想问点什么，但还是没问，毕竟两个人都没说话，突然提出来才奇怪。

    夏燃一定不是因为“忘了”，或者“无意识”这种傻白甜的理由而不提什么的，只是大概都是“懒得计较”“也没那么想有个结果”。

    夏燃晃着腿，将书翻页，又哼起歌来。季归燕清醒的看着夏燃脸颊上和唇角上的痣，突然觉得看起来没有回忆中那种朦胧的感觉，夏燃和过去不同了，而且季归燕自己也是要成长的——诸如这类模糊的解释，总之他俩心知肚明，各自吃饭。

    吃完早饭后，夏燃将两人的碗筷收叠起来运回厨房，起来的时候没站稳，季归燕没来得及也没注意到要扶他，夏燃踉跄一下，又自己站住了。

    季归燕说：“我去上班了。”

    夏燃在厨房里探出声音：“拜拜啊，路上小心点。”

    下午突然开始下雨。

    季归燕没带伞，从地铁出来后冒雨跑着回家，浑身散着湿意，西装衬衫透出颜色来，路上有人看他，让季归燕有种做了暴露狂的羞耻感。

    之前夏天刚开始的时候也一直下雨，夏燃和他抱怨衣服晒不干，偶尔也会提醒他今天下雨要带伞要加衣服等等，而今天住到一块去，夏燃又不给他做天气预报了，夏燃现在在做什么呢？

    季归燕护着电脑包一路跑回小区，天气阴沉，把树叶都染灰了，沥青的颜色比夜还要冷，水迹滋润着路面表面的裂缝，在视线和跑动中拖出长长的水光来。

    他跑过和夏燃凌晨时一起走过的步道，感觉自己此时应该是要想起学生时期和夏燃同打一把伞躲雨的场景的，但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来，颜色和气味都沉进雨里。要他现在想伞，他只想的起来上周自己丢在公司的那把天堂伞，花纹是格子的，伞柄里有木纹、抹了一层漆，他很喜欢，记那个伞柄的花纹条数好像比记过去的夏燃容易。

    季归燕的迷茫随雨点逐渐浓郁。

    怎么会这样呢？是湿气的原因吗？季归燕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浇凉了，感受比昨晚还恍惚，还以为昨晚是梦呢，结果醒了才是做梦吧，哪有梦里的感情起伏比现实还真实的。

    像是梦醒后的滞空感，季归燕慢下脚步，后端路程都是在慢慢走的——和夏燃一起靠着走过的与学校相似的路，下雨了，再走一遍，不起波澜。

    甚至他在走到楼道口前回头，看着灰色的路面，白砖围起来的绿化和背景虚化的树丛、风的形状啊，天的轮廓，其他楼层的锋利边缘......他站在楼道回头发呆了好一会，甚至疑惑：“怎么会把如此不同的场景叠进一块去呢......”

    这条路没有哪里和高中母校像的，唯一重叠的大概只有季归燕这个从学校毕业出来的人，但也变了吧，他比高中时长高五厘米来着，又瘦了，应该拉长、窄了一圈。

    雨水从他衣服上凝下，掉在楼道门口的瓷砖上。他转身，落着湿滑的脚印前往电梯厢。

    他的新家，和夏燃一起同居的地方，他在这里经历浮动的一晚，吃了早饭，一天从这里出发，结束时又要回到这里。

    新的楼道，新的地毯，新的门。季归燕掏出自己新的钥匙，开门。

    屋里拉着窗帘，没开灯。灰色的雨幕透过玻璃窗与窗帘的橙棕色转变为饱和度低又显温暖的淡橘。

    季归燕脱了袜子换上拖鞋，夏燃早餐时看的书合在茶几上，标题写着，季归燕手上有水，没碰，进到屋子里来，看见夏燃裹着一床空调被，在沙发上、在淡橘里，睡得正熟。

    沙发对面的电视开着，但进入待机的蓝黑屏，季归燕过去看夏燃，不小心碰到茶几上的遥控器，电视就亮了，显示夏燃睡前在看动画片，播到第七十一集的末尾。

    是夏燃以前就有的书，夏燃也高中时就在看了，他好像喜欢重复看自己看过的、熟悉的东西，这点习惯季归燕知道，因为他高中时送给夏燃一本看过的漫画，夏燃上次和他去咖啡店吃下午茶，又带的那本在复读。

    茶几上除了遥控器还有夏燃买的一袋橘子，夏燃在家吃了几个，剥的橘子皮垫着纸躺在茶几上没来得及丢，季归燕想着出于室友的好意帮夏燃收拾下落着橘子皮的茶几，但在此之前，他有解不开的困惑，所以想先看看夏燃。

    夏燃安稳的躺在窗帘掩盖的淡光中，右脸枕在沙发枕头上，遮住了那两颗小小的痣。

    他的睫毛很长，在卧蚕上铺下一小片阴影，脸上白嫩又干净。时间似乎没在他脸上改变什么，夏燃的脸显嫩，应该和学生时期没什么变化。季归燕一时觉得夏燃没变的脸是自己混淆时间的原因之一，但当晚他如学生时期般悸动，现在却能平静的观察夏燃的脸，正着视线、也不慌躲避。

    空调被上映着小企鹅的印花，夏燃的一只胳膊从企鹅印花中伸出来，雪白纤细的露在沙发之外。

    季归燕握住他的手腕，往上翻看，上边有一些学生时期就有的，排列整齐的长条状旧疤痕，还有手腕右边骨节下方，那儿的疤圆圆、肿肿的，形状像花蚊子咬的小包。

    他问夏燃手上的疤夏燃肯定不愿意说，就像现在季归燕问自己回忆之前的旧情、季归燕也不愿意。那些“未完成”的、“没结果”的，不管好坏，还没到头那就是残次品，一般人都要划到黑历史里的。

    夏燃的手有点凉，仿佛没有温度，季归燕摁到夏燃的脉搏、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和自己的对不上。

    季归燕圈起夏燃的无名指。

    他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和夏燃比过手的大小，夏燃的手小小的可以被他抓在手心里，无名指的长度还没他小拇指的长。

    但这是带戒指的地方，季归燕昨天拉夏燃无名指的时候就想到了，想到戒指、宝宝、想到爱情的完成形态，他好像在学生时期实现了当时的梦想。

    这也正是他迷茫的根源：现在他一点没有想要完成什么的兴奋感。

    要说他昨晚的冲动源于混淆后的执念，现在的执念就好像全消失了，回归常态，季归燕也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如此，面对夏燃，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想要那种取得结果的念想了。

    高兴，快乐，舒适，还有偶尔错觉的暧昧感，这些和朋友会有的当然还会有，只是如果说要抛下这些、打破朋友的关系，现在开始交往之类，对此他没有任何期待。

    交往要负责任吧，交往要委屈一些事情吧，交往也不是能一直在一起吧。可能麻烦吧，可能顾忌很多吧——最主要是，交往得要热爱才可以交往的吧。

    季归燕觉得自己对夏燃的感情很复杂，可能有一点旧友的成分、带些信任，三分之一的愿意相处，但没有痴迷和爱恋了。

    夏燃安静的睡着。季归燕盯着他的脸蛋儿看，看他的睡脸好似今早一样，沉默着，不会开口。

    时间总往前走，很少有人一直留在原地的，昨晚的事也许对他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推前作用，这样下去再过几年也许能拿“无事发生”来概括。像那年的留宿——

    一刹那季归燕意识到，“无事发生”的不是回忆，不是任何事件。而是他和夏燃。

    夏燃也许是感受到面前的湿意，动了一下身子，慢慢睁开眼醒来。季归燕将手轻轻挪开，不深究了。

    夏燃从被窝里起来，看见浑身湿透的季归燕，吃惊到：“水管炸啦！”

    “没炸，外面下雨了，我没带伞，才回来。”

    夏燃转过去拉开窗帘，看见外面阴沉沉的，“哎呀”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光脚往厨房旁边的小阳台跑。

    他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应该是他的居家服，可底下是空的，两条腿生生白在外面，像没穿底裤。

    季归燕把茶几上的橘子皮包起来往厨房带，看见夏燃一只手捏住阳台上挂晒的床单，抓抓，都能拧出水来，水滴啪嗒嗒往下掉。

    “这怎么办啊，怎么突然下雨了......”夏燃嘟囔：“完全都没晒干。”

    季归燕把橘子皮丢进厨房垃圾桶，夏燃从阳台回来，把他往卧室赶：“你湿着别跑来跑去了，快把衣服换了——哎呦，等一下。”

    夏燃又跑了，很忙碌的样子，他冲到浴室里去，匆匆说热水器没热水，得现烧。他看完热水器又跑出来，推季归燕去换衣服，顺便拍拍季归燕床上的被单，提醒说：“我今天晚上又得陪你睡了！”

    昨晚两个人把季归燕带来的床褥弄脏了，夏燃就把自己床上的抱来给季归燕换上，拆了东墙补西墙，他自己没床睡，就和季归燕挤一床。

    “昨天我打算把你搬到我床上去睡，但是我没搬动。”夏燃补充说：“我今天打算下午去超市买新的，但是又睡着了......”

    他倒在床上扑腾，很高兴的样子：我的被子是不是好软啊，你睡觉的时候把它抱的紧紧的，是不是很喜欢啊！......季归燕把衣服换好了，就和夏燃坐到客厅沙发上，夏燃拿起遥控器，打算继续看的第七十二集。

    电视的声音掩盖了雨声。夏燃把空调被给了季归燕一半，抱着枕头侧躺在沙发上，脚露在空调毯外面，贴着季归燕的膝盖。

    “你冷吗？下雨降温了。”

    “还行。”

    季归燕摸摸夏燃露在外面的脚，凉凉的，于是把手贴在上面，护着不动。夏燃的脚被季归燕握在手里，就干脆钻去被子里，把脚塞到季归燕大腿上焐。空调被里很暖和，夏燃侧着脑袋，全神贯注的盯着观看，有时发出一两声感叹和小小的笑声，季归燕捂着夏燃的脚，感觉温度有些变暖了。

    他把手从空调被里抽出来，夏燃也探出身体向茶几伸手，去掏茶几上塑料袋里的橘子，他拿出一个，剥了一半儿皮，问季归燕吃不吃，季归燕说不吃，但是夏燃剥好了分出来几瓣伸手递给他，他又没有抗拒的塞嘴里吞下去。两人一半一半分橘子，一共吃了三个。

    这样窝在沙发里窝完七十二集，又窝掉七十三集，浴室里传来滴滴的声音，夏燃才拿脚轻轻蹬他大腿，说：“快去洗澡，水烧好了，我暂停等你，回来我们再看。”

    季归燕从空调被里出去，夏燃就把空余的被子压在自己身子底下，把自己裹成个蛹一样，躺在沙发上，偶尔从蛹里伸手出来再拿一个橘子剥。

    季归燕觉得感情挺奇妙的。

    明明没有心动，刚才的时间却似乎被拉长，如果延续，好像能停留很久。

    搞不太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