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庆典
清晨天在还没睡醒的时候就自顾自的亮了,就像猪rou店门口挂着火腿或者褥子店门口揭着棉帘儿那样,那家村中央十字路口边的棺材铺门口立着一块上好的长方形的樟木板子,与大院门板齐高,足有二三十公分厚,表面油亮浸漆,内面浑厚深沉,任谁匆匆经过时都不免思量,往后须再努力几分,死后才能垫的上如此的板子。卜生财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门口看看有没有生意,若日半夜人走,第二天清早必有子嗣门口候着,但今早店门口除了一排路过的胖走地鸡,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是冬至前一日,一年一度怡林村的庆收节马上开幕,到了早晨开市后不久,乡里乡亲就张灯结彩好不喜庆,各家门前都挂起了早市上大卖的大红灯笼,平日里最怕红色的棺材铺子都在大门口挂了一串红纸花。庆收节顾名思义是欢庆丰收的日子,今年在村长的带领下,乡亲们兴起了养猪的生意,每户每院都各凭本事地在自家的圈地内搭起猪棚,除了村头沈家的猪棚被猪拱了个大洞,两大一小连夜逃进山里损失惨重之外,其他的猪都个顶个的圆润,还没宰就肥的冒油,多亏怡林村远近皆知是个旺地。于是年关将至猪rou价格飙升,收猪rou的贩子这两天瞻前顾后地跑,谁都乐作一团。 “凭啥不收俺家的猪?”临近中午,一声怒吼划破了村里安详的氛围,原来是村小卖部李家的当家和猪rou贩子吵了起来。 “就不收,你这猪杀之前就死了,你瞅瞅,是病猪!”来收猪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好像是父子关系。这会儿说话的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黢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凶神恶煞,而老头则在身后不说话,眼神像狼一样观察着事态。 “凭啥恁说了算!俺这头猪就是早上刚杀的!”老李手上拿着殷红带黑的杀猪刀,那气势仿佛不收猪今天谁也别想走。门口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探头探脑生怕错过热闹。就在这时人群后头喊了一声:“村长来啦!”,大家便自觉地往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老李,这怎么回事情?”进来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就是村长,他腰里别了个烟袋子,左手盘着两个陈年的土核桃,刺眼的阳光晒得眉头紧锁,眼睛迷城一条缝,嘬了一口烟嘴,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态度。 老李把苦水吐完后,村长看了看被撂在边上的那头死猪,它死的怒目圆睁,通体紫青色,肚子已经涨得圆滚滚,明眼人一看就是死于非命。 “老李你看这样,这头猪成本多少,俺们村委会用粮钱结余买了,猪rou就当作庆收节的酒菜,你看成不成?” 老李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愤愤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免得白忙活了一年还陪了本,老猪贩子一看情形,立马拉着他儿子一溜烟跑了,倒是那个小猪贩子出了门还嘴碎地喊着:“要倒霉咯,要倒霉咯……”门口的乡亲们起哄起来,大家心底里都是高兴的,这次过节不花钱还有自家村里产的新鲜rou吃。 当晚庆收节正式开始,全村人都聚在一处老戏台子前的广场里,周围红灯笼高挂,周围围起来的长桌上摆满了吃饭的家伙,村长在彩排台上发言,一会儿正式开宴后还有请来的艺术团唱歌跳舞。城里学厨子归乡的赵厨忙活了一下午,竟把那头猪做成了108道菜,从猪舌头开始到猪尾巴,连跨边的鬃毛都没放过,美味的菜肴一盘连着一盘摆了足足十七八桌。正式开席前村长看着这偌大的排场,一高兴,竟让赵厨率先上台发言,台下已经早早赶来不少人。 “乡亲们——”嗞的一声话筒发出刺耳的金属音,赵厨调整了下话筒,继续道:“乡亲们,今天村长让我先介绍下那头猪。我是真没想到一头猪死后能涨到五头猪那么大呀,猪头就像后山那个枯井墩儿那么大,眼珠掉地当球踢找不着了,舌头还伸出来半截能当枕头,猪皮都不用炸发了,涨开撑得猪毛都从毛洞里往外掉,大肠小肠心肝脾肺都个个顶爆开花,还有那条猪几把——”村长赶紧在台下甩了甩手,原来赵厨为了上台不紧张,一口干下大半碗白酒,这会儿说话已经有一茬没一茬的了。 “干啥不让说,那条猪几把就像咱村的结余的粮钱一样节节往上涨啊,这么高,这么长,这么大!”赵厨只记得要夸一下村里的业绩,结果喝完酒就夸跑偏了,台下的大人都赶紧捂住孩子们的耳朵,有一些快成年的姑娘们涨红了脸,而欢叫的最起劲的就是几个寡妇,还有棺材铺的老板娘杜若男,她把着椅背眉开眼笑地喊着:“大的好!大的好!” “你叫唤个啥劲,丢不丢人。”棺材铺的老板卜生财坐在一边低声呵斥着妻子,但杜若男非但不理他,还叫得更响了。 赵厨看他的发言博得这么高的反应,更加热情,他竟用右手当做实物,左手边比划边介绍自己做的菜:“猪归头,酱爆归头片!猪尿道,麻辣拌道丝!还有两个猪蛋蛋……”在一片起哄声中赵厨终于被村长喊人架了下去,杜若男又领着寡妇门大喊:“让他说!让他说!” “你这娘们真是不要脸!”啪的一声杜若男没想到自己平时一无是处的丈夫居然会当众打自己一嘴巴,她顿时生气地弹起来怒斥道:“你自己几把不顶用就不许别人说?我偏要听!”这下周围更是哄笑声此起彼伏,卜生财黑着脸,不管杜若男拳打脚踢扯着她往外走,两个人就在众人热情似火的目光中离开了会场。 倒是因为这么一出,晚上宴会的气氛格外热烈,男人们吹着酒瓶唱着歌,女人们就在一边添菜倒酒,而宴席的主菜全猪,本是大伙省着嘴吃将将才够的量,结果真如赵厨所说以一敌五,硬是吃之不竭,这下男人们更加肆无忌惮地大快朵颐,连平时温文尔雅的姑娘和连跑带跳的毛头小子们都吃的肚子滚圆,四肢朝下瘫坐在椅子上,黑褐色的肥油从嘴角往下哗啦哗啦得滴,黝黑的猪rou鲜中带酸,酸里带臭,若是和着大蒜和烧酒一起下肚就更带劲了。 村里酿了酒的人家都赶忙回家大坛小坛的往这儿运酒,赶路的驴车在主路上排起长龙,戏台门口刚卸下货就被抢夺一空,来主各个舔着脸去边上村委那边记账。村委平时虽然抠抠搜搜,但那天得到村长的指示,因为连年丰收结余的粮钱已经足够未来十几年的花销,所以这次庆典就往大手笔上撺就是了。 rou酒管够,带筋的蹄髈在桌与桌之间飞舞,紫色的肋骨被人吃了吐,上头没啃完的rou碎又连骨带髓进了狗肚子,吃剩的盘子里定是剩下的肥油,往门外沟渠一倒便凝结成块,堵得水流带着油花往土路上流,月光下冒着五彩斑斓的黑,就像油田里翻滚的石油般渗人,天上被灯火通明的气焰一照,竟如盛夏季节雷雨前时而红云涌动,时而血色静默,除了那些早就喝醉的男人,几乎所有人一夜未眠,直到粉色的鳞纹映染东方初升的朝霞,一切又慢慢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