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你若不偷走我的心,我便不让你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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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了正门口的摄像头,外面的摄像头我之前把它移了几寸,拍不到你进门和出去的。你要清理干净你的指纹,销毁你碰过的东西。” 商决说的话犹在耳边,仿佛还冒着热气,可她的尸体已经在逐渐冰冷。郑业脱下了 还沾着商决血液的手套,靠在椅背上,他长吁了口气。此时正值暮冬。长夜绵绵,只听得见窗外的风声。他想端起茶杯再喝口水,食指还没碰到把手时便倏地停住了。他并不觉得悲伤,也不因商决的死亡窃喜。真的要说,他现在并无任何感觉,他见过许多死亡和与死亡相关的喜悲。他却找不到任何一种喜悲能形容或概括商决的死亡,他甚至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该哭。可他看见商决嘴角的血迹时,却只感到平静,再也没有一双能掀起巨浪的眼睛。 郑业侧过头看着商决已经紧闭的双目,他并无想法的脑子里却突然涌出一句连带着嘴也说了出来:“你有什么想要留给我吗?”回答他的呼啸而过的风声,郑业盯着她看了片刻,等待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他又戴上了手套,他伸手将商决散落下来的发丝又别到她的耳后,郑业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声地说:“那就做得彻底一点吧。” 郑业手臂从商决的膝下穿过,另一手扣在商决的腰侧,把商决打椅子上横抱起来放在地板上。他一一解开商决的衣扣,手指触上商决还留有余温的躯体,不知怎的就打颤着长吐了口气。郑业伸进外套内侧的口袋拿出来自己常携带在身的瑞士军刀,他偶尔闲暇的时候也曾打磨过其中的刀片,他从没想过会用在这种地方。 他解开了商决的衣物,露出不再带有血色的皮肤。Y字形下刀,郑业一点点剖开了商决的胸膛,她因被注射福尔马林而死,身体中的血液在郑业放空的时间里已大量凝固,每一个迹象都在表明这个人已经失去了生命。郑业感到自己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他所有思考和言语能力,手上机械却又流畅地做着这件事,他的鼓膜发涨,向外一突一突的。这种异样的胀痛感让郑业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他抬起手腕想揉揉眼睛,在手腕快到蹭到眼睛的时候又放下。他想起了这具尸体的眼睛,那双讨人厌的、狡黠的、缱绻的眼睛,看着郑业说: “‘女王蜂’是个偷心贼。”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这句话仍犹带着那日夜晚昏黄灯光下的暧昧气息。日后每当再回忆起商决上下嘴唇一碰说出这句话的那刻,郑业都会心口直跳。只有想起刀刃破开商决胸膛这件事的时候,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话一个词可以形容这一刻他的内心,大脑里唯一出现的与这一刻联想到一起的总是商决说着这句话时吐出的热气。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阿芙洛狄忒在她的身体中驻足。 这么思索之间,郑业已摘下了商决一半的心脏,放进福尔马林溶液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顺遂的就完成了这一整件事,他眨了几下眼睛。眼角干涩发涨得让他有些难受,他想他肯定不会哭肿眼睛,所以他伸手一摸,果真一滴眼泪也无。 郑业站起身来,他的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又索性放弃了再说什么的念头,快速地打扫完现场后,带着东西离开了别墅。 深夜时分,红绿灯跳转的时间比白天快了一半不止,一些小路口甚至调成了黄灯在闪烁,郑业几乎没怎么停顿就已经驱车到了自家的地下停车场。他在车里坐了很久,思绪纷乱间,大脑反而在纠缠间空白一片。最后,郑业还是被一身烟味包裹,踏着清晨微寒的水汽上楼回到了家中。他回到家里便径直躺倒在床,直睡到他设定的工作日闹钟响起,他眨了几下眼睛又抬起手臂陈在脸上压着闭紧的眼,郑业长吁了口气而后利落地翻身下床。洗漱完的第一件事:处理他不得不面对的那些物证。 今年秋季已然过去,商决也不能免俗的在冬天离开,在死亡人数最多的季节。但在这个时候生火,却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郑业不禁笑了一下,她到底想到了哪一步呢?把可以被点燃的物品扔进壁炉,只剩下手上的茶杯,郑业的手指摩挲在杯沿,不免又想起他拿着东西走出来询问商决的时候,她在用郑业的壁炉里正燃烧的那匹,被她沾湿的手帕认真地擦拭着郑业轻吻过的嘴唇与额头,见到郑业走出来,仿佛故意地用食指顶着手帕擦过下唇。 那是瞬间即逝的,手心里留不住的艳光水色。 郑业不太在乎人的外貌,他实在见过太多死人,尤其是死相并不那么好的死人。他深知皮囊不过是一个容器、一具空壳,所以他对活人的外貌并不那么挑剔,没人能保证自己连到死都是好看的。他从不拿外貌去裹挟他人。再者,他并不太在乎婚姻和后代,不需要考虑基因和遗传,只做一场风月过客。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商决是美的,她周身气韵里流淌的美丽郑业几乎没见过第二个,哪怕是他确实见过一些与商决外貌类型差不多的人,和她比起来也都相形见绌。 或许是因为,那是他的阿芙洛狄忒。 思索到这里,郑业先是到厨房把茶杯洗干净,而后拿来了一个布袋和一把锤子,他把杯子装进了布袋里防止碎片溅出,最后他一下下敲碎了这只茶杯。他做这一切时,伴随着壁炉里木头燃烧的“呲呲”声,只有火光能听见:一只茶杯的告别。 郑业如同往常一般好整以暇地在办公室中处理手中的case, 将近10点半的时候才接到报案。预约了商决的病人迟迟联系不到所以找来了管理员,两人一同发现了商决的尸体,即刻报了警。 郑业记忆里的那一天格外混乱,沉闷的空气像是被商决所厌恶的苦涩又夹杂酸气的咖啡,重案组里到处都能听见隐约的啜泣和Erika颤抖的哭腔。他记得他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以两人亲密的朋友关系会影响专业判断为由让Erika避嫌撤出了这个案子。那一天里,重案组被愤懑、悲怆和不可置信的气氛填满,有的人眼眶发红、有的人沉默不语、还有的人给了Erika一个拥抱。只是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困惑:为什么死的是商决? 其中疑虑郑业倒是可以都回答出来,这不过是其中一位“女王蜂”做出的一个选择。可惜这些郑业都只能缄口不语,不着痕迹用一盒烟灰拂去那把炽心的热火,像是黄昏隐去藏在月的怀抱里。 除去凶手要调查,这次因为死者的特殊,连同商决的生平同样列入了调查范围。工作量不可谓不庞大,几个警员把商决的所有病例和案子从商决的工作室和警局的档案室里搬了出来,其中数量的庞杂程度让郑业在一瞬间里也多少有些愕然。又快速地反应过来,他怎么会不知道,商决在她的专业领域里是一个何其优秀的人物。或许是想替下级分担一些工作又或是看看商决是否处理好了她的那些“案例”,郑业也加入了翻阅的行列。 商决有一本单独的记事簿,用以记录她的学生向商决提出的一些有思考价值或是些她认为有趣的问题。商决说的没错,她似乎真的被很多人当成恋爱咨询师,不乏有学生向她请教一些爱情方面的问题。其中一个故事记录着她的两个相互喜欢却不敢向对方开口的学生,两个人竟也都十分默契地找了同一个人问询,而这个人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两个人藏在心里,掩在嘴边,顾左右而言他的对象究竟是谁。簿子上并没写出商决给二人的建议,只留下了商决状若有心或是无意的一句: “你若不偷走我的心,我便不让你昏头。” 郑业翻阅到该面时,已是到了深夜,不知是出于身体疲惫还是旁的什么,郑业在这一面停留了过于长的时间。若是有人注意到,就会发现,他们的Ior不知何时停顿了下来,手里的烟支已经烧完好几。微弱的火光伴随着缠绕的烟雾,尤其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你可消停下吧,小朋友们都被你熏走了,你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他们嘴里的怪物上司。”是Erika。 Erika作为目前组里难得几个敢去当面调侃郑业的人之一,她和郑业一直以来关系都还不错。见她的情绪终于平稳了下来,郑业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哭完了?” Erika的眼睛还泛着红,她无奈地撇了撇嘴,说:“也不是,就是哭累了。” 说完两个人倒是一起嗤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同时沉默了,但首先打破寂静的总是Erika,她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Jayne的律师联系过我了,他说资料调查过以后没有问题的话,按照Jayne的意愿会全部捐赠给她任教的大学科系。” 郑业点了点头,Erika所说的这点并不让人意外。商决对于她所做的事,她的职业充满了热爱,理所当然的她也会把这份热爱分给同在这个行业内,学习、研究的同行与学生。 “Jayne的父母前几年一个接一个地都去世了,那时候她也和现在的你一样。和你一样,面对死亡是这么的沉默。Jayne不说一句话,但我知道她需要我,所以我全程都陪在她身边。我记得葬礼后的第二天早上是我陪着她,Jayne说,‘我的前半生,好像在刚刚结束了。’”言及此处,泪花又在泛起Erika的眼眶中泛起,“律师说,按照Jayne意愿,希望我能保证别墅的租约在期满之前不被收回,然后我就可以获得她的全部遗产。呵……麻烦死了,留下这么一大堆事给我。” Erika轻笑的余音是如此苦涩,若是回到十几年前,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爽朗、明媚、热忱的女警会露出这般涩然的表情。 郑业动作轻悄地合上了桌上的簿子,伸手下意识地又去摸烟盒。Erika看着他的这番动作,冷不丁地冒出一句:“Jayne其实不太喜欢别人抽烟,她当时睡你的时候居然能忍住。”说完,两个人都怔了会,随后又都笑开来。 “她怎么说我?”她会在别人面前会怎样谈论我、形容我。 “Jayne她不会说起你,你如果了解她一点的话,就知道她不会主动谈论谁。只是有次我在和她说八卦,Jayne才说你们碰巧睡过几次。”Erika耸了耸肩,反正这么多年了,她是一点也不惧在郑业面前说他的八卦,“Jayne的葬礼安排在后天,作为一个有一点关系的人, 你会参加吗?” “作为一个有一点关系的人,我会参加。”罪犯和他的模仿犯之间,最后在他人的只言片语里:有一点关系。 Erika轻点了下头,沉声道:“追踪了‘女王蜂’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我很想亲自逮捕这个罪犯,但是……Ior,我不应该这么说,我不想再继续了。我之后会提交辞呈,麻烦你审批了。” “你打算去哪?Erika.” “我要回Tusy,Ior,我想我们以后大概很难再见到了。所以作为最后的小要求,你能帮我做件事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位有着明亮双眸的警官笑起来时,眼尾也有了几道深深的纹路。 回首难追。 “你说。” “别墅的事情能交给你处理吗?” 郑业在回程的车上,想到Erika的这句话,发自内心地欣然地笑了出来。将一个命案现场亲自交到凶手的手上,对于这个凶手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他难道还会不高兴地拒绝吗? 葬礼的前一天晚上,迎来了暮冬里的一场大雪,郑业早上起来时便见到窗外白茫茫一片,咖啡蒸腾的热气拂过郑业的眼睫,给郑业生出了几分惬意的错觉。想到那位不喜苦味的女士,就不知怎的,生出了些蹉跎的心思,吃食穿戴都比平常慢上了几分。也正因为如此,郑业到达遗体告别式的时间要晚于许多人。 踩着积雪而来的人群将室内铺着的地毯,将鞋底融化的混合着灰尘泥土的雪水浸湿。一脚踩下去,还能听见细微的水声,像是踩在一颗流泪的心尖上。 郑业朝里走去,他见到了商决的许多学生,亦或也是她的追求者,他们大多神色悲戚眼睛里满布血丝。郑业想,如果商决能站在这见到这个场面,她会抱着臂站在郑业的身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说:“你说,对于他们来说,爱是不是就是在葬礼上的一滴泪。”说着这句话时,商决的脸上一定浮着她惯常的笑容,然后她会说:“但这不是你的,这不是你的答案,我不想要你的眼泪。” Erika站在棺材与前来道别的人一一握手,而郑业到了她跟前的时候,郑业些微弯腰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商决会希望他这么做的,他认为。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死亡是商决对Erika最大的愧疚,商决不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Erika。拥抱结束的时候,郑业拍了拍Erika的背,“如果算上我对她的一点了解,Jayne一定不希望看见你为她难过,即使作为一个只和她有一点关系的人,我也看得出来她也把你当做最重要的朋友。” Erika这才露出了她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她示意郑业自己去接待其他来人,给郑业和闭目不言的商决留出了些空间。 入殓师早已为商决整理好了遗容,此刻的商决一点也看不出来被注射毒物而死的苦痛。反倒是在入殓师的装扮下如她往常一般,舒展的眉头、玫瑰色的双颊与散落在肩膀上的乌黑长发,全与她还在呼吸时的状态一样,恰到好处地保留下她在生时的美。 郑业朝商决阖上的双目探去,这双眼紧闭的时候,至少敛去了其主人七成的光华。郑业有些可惜,于是他选择在商决的眼梢处落下轻轻的一吻作为道别,这是他与商决之间在所有人面前,仅此唯一的、曝于众人眼球下的、又最不会被揣测的一吻。 “你有双讨人厌的眼睛,”他低声呢喃。 郑业结束了自己的道别礼,他向人群中走去,在人群中落座。他坐下后,便有人在他旁边紧挨着坐下。郑业偏过头瞧了眼即收回了眼神,他不认为自己有与陌生人交谈的必要。 却不想旁边那个年轻男人先发了话,“商老师有一次在课上走神了。” 郑业不动声色地轻微挑了下眉,心里竟觉得有几分愉悦:商决也会在授课的时候走神吗? 年轻男人见他不搭话,继续说道:“是因为你吗?” 郑业这才偏低头睨过去,他打量了几眼这个人,作为商决的学生,对方探究的眼神颇有几分商决真传的意味。郑业耐着心绪,只说了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年轻男人见他这么说也不恼,他见到起郑业就在不停打量着对方,只是他的水平显然还摸不到商决的边。他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不是你就更好了,如果老师是因为你困扰的话,那我不是输超大。” 郑业听到他这样说,露出了个算是洗耳恭听的表情。只听那位继续说道:“老师她虽然很好平时也很温柔,但总让人看不透。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老师很像,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虽然看起来会比老师冷漠,但是你们都有那种隔绝掉外人的神秘感。” 郑业对他说的一部分话不能更认同,那是一个会在杀人之后异常渴望亲密行为的人,而当你问她为何如此,她柔软的唇瓣则会被舌尖舔过,接着扬起她弧度如月的嘴角,告诉你:“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不过这大概就是老师受欢迎的原因,老师一直说她没有喜欢的人,这也是很多人被拒绝了也挺安心的原因。” 旁边的青年说到这里时,郑业的电话刚好响起,他接起电话后简单地应了几句,放下电话的时候他朝Erika示意了下。 青年听见郑业对走过来的Erika说:“有些紧急的文件需要处理,我要先走了,下葬仪式你能处理吗?。”Erika了然地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而郑业在离开之前,与青年擦肩时,对他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我认为一个男性如果需要通过确认心仪对象心里有无在意的人,来达到自我的情感认同或是割舍,是一种自大的大男子主义表现。” 青年愣了会儿,类似的话语他好像在哪听见过,而后他睁大了眼睛回头想要追寻郑业的背影,但除去眼前的人群,只剩下窗外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郑业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去警局,而是坐进了自己的车里,驶向市中心占地面积最大的、久负盛名的一家花店。当他走进花店时还引来了不少店内女性的侧目,只是他本人并不在意罢了。这倒不怪他,为了今天的告别仪式,他穿戴的是少有的衣冠楚楚。在正装的加持下,更衬得他的面容身型器宇轩昂起来。人总是会对外貌优越的人抱有好感,哪怕他只是一个转瞬离开的陌生人。 郑业径直走向柜台,拿出预约卡片,对店员说:“我来取预定的Bck Buck.” “好的,花束已经准备好了,我现在装好给您。” 丝带在店员手中翻飞,店员微微抬头扫了几眼站在面前的郑业,这位好看的客人让她忍不住想要搭话,她掩住几分因郑业气势带来的紧张,问着:“客人预订的花是要送给重要的人吗?” 巨大的玻璃窗透出屋外的冷霜,与郑业的眼底浮起的暖意温柔神采截然相反,店员想:不知是哪一位幸运的人能得到这位好看的客人的偏爱。 “可以说是。” 店员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于是像得到了鼓励一般,她紧接着又问:“是您的爱人吗,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吗?”她以为这一次也能收获一个肯定的回答,却没想到郑业只是顿了下,上下扫了她几眼,眼中的情绪已悄然散去。 “不算是。” 对话戛然而止,郑业在店员揣测的眼神中走出了商店。他坐进车里将花束放在了后座,那里还躺着一瓶礼盒包装的红酒,与玫瑰并排在一起显出几分相得益彰的意味。 郑业抬手看了下表,看见时针分针的指向估摸着那边的致辞应该已经结束了,所以他下一站驱车的方向应该是墓园。 雪还在落,Erika的伴侣在她的身边举着伞,为她挡去头顶的风霜。Erika指尖摩挲着商决墓碑上的照片,眼泪又不自主的落下,这个新添的物什再一次的告诉她,她已经失去友人的这个现实。照片上的商决微笑着看向前来送别的所有人,Erika在泪眼模糊中恍惚想起,她们并不是没有讨论过死亡这件事。 当时商决是怎么说的? 她惬意地靠在按摩椅上,眼睛有些眯起,笑着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要……嗯……我觉得你该为我唱首歌,你要是站在那里为我哭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多没意思。My dear friend,你该为我唱首歌。” Erika当时也并不当一回事,嬉笑着承诺当然可以。没想到时过境迁,要兑现这个承诺需要那么大的勇气。 她记得自己当时问Jayne:“你想听哪首歌?”当时商决说的是什么呢? “Umm……Auld Lang Sy’s a cssic.” 郑业一手撑伞,另一手同时怀抱着花束手指交叉拿住两个高脚杯又用手肘夹着红酒,站在层层树荫下。前方肃穆沉默地人群让他感到有些许沉闷,如果商决能预见她的葬礼是这样的光景应当与他是一样的想法,或许会一针见血地嘲讽出声:“好无趣啊,难道我不值得有人为我唱首歌吗?” 接着他就听见了Erika尤带哭腔的歌声,有人听见后还有些惊讶地朝Erika看去,只有隐藏在暗处、在树荫下、在伞下的郑业笑出了声,这才是商决挑选的朋友,她诚挚热情的朋友。 她当然值得一首歌,而这首歌本身,就永垂不朽。 后来他郑业与Erika在机场告别的时候,那是郑业在往后的人生里极为少数的与Erika的相见。Erika说了很多事情,其中最深刻不过:“Jayne有一段时间在做与‘爱’有关的课题,她和很多人讨论了这个话题,包括我。其实每个人对于这个话题的理解都不同,也不知道最后Jayne是怎么去总结这个课题。” “那她有问过你吗?” “那倒没有,不过她说有一个学生的答案让她很触动。我记得那个回答是……”Erika在思考时会习惯抬起头眼睛望向左边,“啊……我想起来了。” “Jayne说那个学生的答案是,爱是愿意为了另一个人而舍弃一部分的我自己。” 所以Erika愿意在葬礼上舍弃掉自己的眼泪,为商决唱一首歌。 人群散去时,郑业已经冻得腿有些发麻。他在原地小幅度的活动了几下,才向前走去。他先是放下了伞和酒,抱着花束在碑前站了许久。郑业不发一言,呼吸间的声响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在良久的静默里,雪粒很快的沾满了郑业的眼角眉梢。郑业伸手抹去一边眼睛上的冰寒,单膝蹲下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商决的碑前。 这个品种的玫瑰,花瓣深如玄色,血红中透出静夜一般的黑。远处望去,与黑色几乎无异。只有走进瞧,才辨得出如绸似丝的花瓣绽出的别样色彩。 “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郑业背靠着碑坐下,一手支在曲起的膝盖上,慢悠悠地打开了红酒。红色的液体倾倒在杯中,在这茫茫雪色下竟是另一抹的耀眼。 郑业举起杯后朝下,轻碰向另一个竖立一旁的酒杯:“To copycat killer.” 郑业放下酒杯,与未动的那只并排放在一起。手却似有不舍般未有撤回的意向,郑业的手指摩挲着杯沿,他长吐了一口气。 “我会再来看你的。” 商决的案件理所当然的掀起了一番舆论的波浪,“女王蜂”的风评随着她的死亡更是尖锐起来。诸多揣测推论围绕着这个案件争论不休,哪怕过去了几年,这个案件依然特殊。从那以后,“女王蜂”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于是辩论的声音又多了一种:这个特殊的案件或许是模仿犯所犯下的。有不少“女王蜂”的支持者支持这个观点,他们固执地认为“女王蜂”绝不会伤害一个如同商决一般的正派人物,同时剖走了她的心脏。 可不论哪一种推论占上风,都没有人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这倒是给“女王蜂”更添了些传奇的神秘色彩。 郑业在暮秋的晨光中冲了一杯咖啡,悠闲地靠着椅背在书桌前坐下,正准备拿起之前未读完的书目继续他的,却被一阵门铃声惊扰得不得不放下。郑业有些不耐地站起身,打开门时,外面的派信员已然露出习惯性的职业微笑。 “您好,请问是郑先生吗?” “我是。” “您好,前些天我都来过几次,您都不在,今天终于见到人了。这里呢,有您的一封信件,寄件人是姓商的一位女士……” 派信员的话并未说完,就被郑业所打断,“什么姓商的女士?” “是这样的,这位女士在我局预约了‘时空胶囊’的服务,预约的时间是距离当时的五年后,预约的就是这个地址,还是挂号信件。” 派信员不知道自己所说的短短几句话已经足够让他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男人心里百转千回多少次,郑业的心脏再一次地强烈震动起来,胸腔内“嘭嘭”直跳的声音直击大脑,他有多久没有再体会过这样复杂的情绪了? 郑业拿着信件第一反应是扔进了书桌的抽屉里,他饮了一大口咖啡,苦涩的液体从食管中顺流而下,只留下些许酸味和香气弥漫在口腔中。他再一次拿起书的手指有些许的颤抖,郑业难以分辨这到底是欢愉还是愤怒。 书上那些曾令他感到喜爱的文字在此刻却无法从郑业这次得到更多一分的关注,他有些颓然地摔靠在厚实的椅背。郑业握着书脊的手自然垂下,仰起头,深呼了一口气。 “我对‘女王蜂’做了无数次侧写。”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掠过,荡起了心灵深处的千层火。 郑业在两年前秘密地委托他人购入这处房产,由于之前商决的命案,房主可以说是迫不及待想要地将它转售出去,可一直都无人搭理,而郑业也曾开出条件:不得向外公示此处房屋已转售他人。这对上任房主来说并不是难如登天的差事,没有拒绝的必要。郑业有时候会过来住,不知是处于上任房主的忌讳或是惧怕,商决留下的生活痕迹依然被保存得很好。 郑业买下这里之后,将一楼的格局改变了许多,原先被商决当做工作场所的区域被郑业改成了可以住人的结构。原本堆积的案例资料捐赠后造成的空出,也被郑业用书籍所填满。 郑业这么一坐,就是数个小时,其间他有睡着一会,醒来之后又是不言不语地坐在原处。难得的休息时光就这么被蹉跎了去,直到傍晚时分,接着黄昏的一些微光,郑业才打开了信件。 郑业猜测了许久的信件,纸张上却仅写着一句话,想来这就是商决的答案。偏生只这十个字就能激起万尺风波,郑业的内心久久不能平复,陷身于一个名为商决的漩涡中。 夜晚的时候,郑业再一次的为了燃烧某件物品点燃了壁炉,这是他在晚餐时光中做出的决定。郑业将信纸放回了信封中,他捏着信封的一角坐在靠近壁炉的沙发椅中,燃起的火光只能照亮他一部分的侧脸,另一侧则被黑暗裹挟。 在把信件投入炽火前,不知是对着火焰还是着有字迹的纸张言语道:“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讨厌你对我无休无止的侧写,我讨厌被你窥视表情。” “如果我在第一次见到你,就杀了你的话……” “算了,我不喜欢假设性问题。” 郑业将信件伸向那灼烈的热焰,火花所过之处,将纸张俱变做焦黑的尸粉。焰苗很快的燃到了郑业指尖捏着的一点信角,灼烫的热度迫使郑业松开了手指,仅剩的最后一点信件投身于火海中。 火光映射下,郑业露出于光明的半张脸上,有一道泪痕缓慢爬过,落下的瞬间即被火舌卷走吞噬个干净。 “‘女王蜂’……是个偷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