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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

    秦王理着自己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就散步至御花园。远远看去,斗折蛇行的长廊宛若伏雪的卧龙,在怪石嶙峋中现出不一样的典雅精致。与别的地方一样,除了宫人必经的小路以外,厚厚的积雪并没有被清扫,留得了一片浑然天成的素白。但很快,秦王发现在一处雪地上烙了一排足迹。

    秦王微微蹙眉,沿着痕迹向前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一袭红衣慵懒地倚在栏杆上。

    红衣长摆坠地,不胜东风,娇卧朱栏,巧笑盈盈。见秦王走来,红衣美人撩起衣摆,像一朵蹁跹盈落的赤桃一般跪在地上,笑道:“陛下来了,惜琴等您很久了。”

    “你怎么知道朕要过来?”秦王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坐在栏杆上,却不是惜琴那般慵懒的感觉,反而有种凌风的飒爽。

    秦王没有说平身,惜琴只能跪在地上,仰着娇俏的小脸回话:“这还不简单,陛下对湫洛公子态度大转变,公子那样倔强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接受。陛下您是翻手天下覆手江山的王者,习惯了想要就得到,手段也是一贯的皇室风格,自然容易被小美人冷眼。而您心情不快,不就来这里散散心嘛。”

    秦王随手牵起一缕青丝,放在唇边摆弄:“你这么聪明,朕真当考虑该不该留你。”

    秦王语气似无所在意,但惜琴脸色微变——他知道秦王的脾气,凡上位者需要能度圣意的聪明人,但也最忌讳身边的人揣度君心。今天是他太不小心了。但随即,惜琴就佯作娇嗔道:“陛下一句话,惜琴自然是死不足惜,只是惜琴担心陛下,陛下难道就不可怜惜琴一片深情?”

    秦王笑不带喜,却让惜琴平了身,允他坐在身边。惜琴不敢僭越,又觉得远坐太过生分,干脆伏在秦王膝头、坐在地上。他抬头看秦王,却发现秦王只是遥望着远方,于是轻轻问:“秦王在烦恼什么?”

    “朕觉得你说得对。”

    “嗯?”

    “你说得对,只是朕不愿意承认罢了——朕是君王,一生戎马起家,无论是宫廷还是沙场,朕都得习惯以绝对的强者身份面对。而唯有面对他,让朕首次有些迷惑了,朕开始犹豫之前所做是否正确。”

    今年的大雪虽然时断时续,到底飘飘扬扬了三天,秦王抓起一把雪,看着它们在手里融化。继续说:“朕迷惑的,不是自己态度,而是从一开始,是不是就不该让他出现在秦王宫。”

    “那么,陛下为什么还要接湫洛公子来呢?”惜琴把下巴枕在秦王膝盖上,用轻快的语气问:“陛下是聪明人,可就是太过聪明了,才会对感情疑惑。”

    “朕如果不接他过来,日后燕国灭亡,他只有一死。在这里,他或许不快乐,但是朕可以保护他。”

    “公子怎么想惜琴不知道,”惜琴扁着嘴摇了摇头,“可如果是惜琴,倒是宁愿死在秦王身边,哪怕您锁着我。”

    秦王终于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天,惜琴更加笃定了要留在秦王身边。因为即使秦王爱的人不是他,可一介君王能将自己脆弱的地方说与自己,那就证明了,自己已经是另一种重要的存在。

    惜琴枕在秦王身上,秦王的味道这样逼真地传入鼻息,这是一种君王的气魄,坚强而伟岸,带着一丝隐秘的感情,让人痴迷而安心。陛下,我最爱的陛下,您若是这负压江河的风雪,请让我如一片浮尘,在河谷的石罅里一生仰望……

    惜琴正在想着,忽然觉得秦王的身子肌rou绷紧,竟然做出警戒的感觉。他诧异地抬头看,秦王依旧面色如常,姿势也不曾动过,只是藏在衣袍里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敏感如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惜琴就明白了秦王的意思:有人在这里!

    惜琴了然后,也不害怕,反而跪直身子投进秦王怀里:“陛下,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来zuoai做的事吧!”

    秦王宠溺地搂过惜琴,但另一只手却顺势甩出——自从秦王遇刺后,他就随身带着武器,刚才那一甩出手的,正是藏在袖中的徐夫人短剑。

    只听得同时,远处积了雪的灌木里发出一声惨叫,一个宫女从后面跌出,短剑深深没入她的腹部,血留了一地。但宫女只是痛得在地上打滚,却并没有死——秦王没有说谁当死,连阎王都不敢来勾人。

    惜琴快步奔去,原本娇嗔的模样不复存在,利落地擒住她以防自尽。然后,他在宫女身边发现了一支掉落的薄木简。惜琴捡起来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难看起来。木简上只有几个字:腊月既望,酉时三刻幸御花园。

    看似平常的几个字,却说明了有人正在监视秦王的一举一动!

    秦王走过来,惜琴立即将木简呈上。秦王瞥看一眼,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他是否在生气。

    附近的守卫此时也闻讯赶来。秦王板着脸,冷言问道:“这宫女在此处形迹可疑,你们就没有看到么?”

    “启禀陛下,守卫每人一处岗位,此处对属下们来说是盲点。”回话的守卫面貌不甚惊人,但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有着说不出的刚毅神色,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侍卫。

    “那这里的守卫呢?”

    那人看了眼其它人,又低头回道:“启禀陛下,这个时辰当班的应该是阿井,交班时几个弟兄们是一起来的,但是中间阿井似乎离开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都没有回来……”

    秦王冷道:“你们就是这么当班的?”

    那回话的人身子一颤,连同的一干人等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惜琴轻声在秦王旁边说:“陛下,那个叫阿井的离开时,恰好这宫女在这里,会不会……”

    秦王没有回答,但显然是听到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叫什么。”

    那回话的侍卫略微迟疑了一下,确认秦王是在叫自己后,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属下徐良。”

    “你去看看那个叫阿井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是。”叫做徐良的人站起来,不敢怠慢立即跑开。片刻后徐良回来报说,阿井死了。“门锁着,属下先潜在门口听了一会,但未尝听到任何响动,觉得奇怪,就把门撞开了,”徐良回答说,“可是却看到阿井倒在门口,已经被杀死了。凶器应该是短刀一类的,属下仔细检查过,伤口锋利狭长,绝不是钝器所谓,根据形状应该不会是长剑。而且并没有什么打斗,看来凶手要么是阿井不设防的熟人,要么就是速度太快。”

    “那个叫阿井的人,是穿着侍卫服死的吗?”

    徐良微微愕然一下,显然没有想到秦王会问出这个似乎毫无关系的问题。但很快回答:“……是的。”

    “死在门口?室内没有任何痕迹?”

    “没有,属下仔细查看过了,除了平时的生活痕迹,没有挣扎或者打斗的迹象。”

    秦王点点头,依旧是看不出任何表情:“很好,你查看的很仔细。徐良,给朕传个话,让皇弟来彻查此时。”

    “遵命。”徐良领旨一拜,就要离开。却被秦王叫住。

    “等一下,”秦王沉吟片刻,说,“加强神武殿的守卫,任何可疑人物先抓了再细查。但让下面的人守住口风,不许给湫洛知道此事。”

    “是。”

    “其它人也下去吧。”秦王龙袖一挥,跪了一地的守位立即如临大赦地散开了。

    惜琴斜眼偷看秦王,后者始终缄默不语,但他知道,秦王正在思考。惜琴是聪明人,他解下自己的皮髦披在秦王肩上,悄悄陪在一边,未曾再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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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湫洛这几日过得格外清闲,秦王似乎有些忌惮他的伤痕,除了换药时会过来,其余时间秦王都是留宿在惜琴那里。池影总是很小心地陪在湫洛身边,连吃饭都不允许他自己动,而且这个小姑娘还会小心地把镜子转到湫洛照不到的角度,生怕湫洛看到自己的样子伤心。

    “你何必那么小心,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湫洛有点好笑地看着池影诚惶诚恐的样子,说,“不仅生活安逸,而且没有人会来sao扰,所以变成个粽子也没什么不好啊。”

    “主子!”池影有些嗔怒地叉起腰,娇俏的笑脸露出不满,“主子怎么能这么说,咱们可都是为公子的身子紧张得什么似的,连陛下也……咳咳。”

    意识到自己不该议论上主,池影假装咳嗽几声,手上却毫不怠慢地帮湫洛喂着虾仁。

    湫洛也不多说什么,一方面他着实对自己的现状不以为意,一方面这多日的相处下来,他已经和池影关系非常融洽了。在秦王宫少有这般温和的主子,从前他是给秦王养在深宫,即使是外房听遣的宫女也几乎不曾见过,只能依稀听见帐内的喘息,所以大家还都在私下里鄙夷过。可是如今陛下宠这公子什么似的,而公子也多能与下人接触,以前议论纷纷的宫女下人才诚惶诚恐地发现,这位主子却是带人毫不苛刻的美人,也就愈发的喜欢起来。

    湫洛在池影半是威逼半是央求下多吃了几口饭,看着窗外大雪初霁,颇有些冬日暖阳的娇俏,就想出去走走。池影看主子也憋闷了很久了,心有不忍,可是主子这个样子实在不好下地。湫洛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这怕什么,我已经好了很多了,再不走走恐怕就该忘了怎么走路了。”

    这一笑让池影心头一颤,红着脸赶忙去给湫洛拿外出的冬衣。本来就裹满了绷带的小小身子,又被棉厚的冬衣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后罩了洒金鹅黄芙蓉外袍,想了想,池影又给湫洛披上了连帽的狐白大髦。结结实实地裹成了个雪娃娃,湫洛自己有点好笑,但也任由这个小丫头折腾。

    几日不出来,神武殿前庭的雪又厚了三寸,房檐屋瓦、枯柳山石无不素白一片,连前庭的雪也是一色无痕。湫洛哪管秦王吩咐不让扫雪的命令,自己先一步踏在雪上,雪地在小羊皮的靴子下嘎吱作响,让他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池影快步跟在湫洛身后,只敢踩湫洛踩过的部分,不敢多污秽了这片雪地。秦王有令,雪地不许妄动,但不必对湫洛公子多言。其他人不是贴身侍从,哪里敢跟随,连忙从两旁的庑廊绕路小跑跟着。

    湫洛根本不认识宫里的路,但这不影响他新奇地左顾右盼。反正最后池影会负责把他领回来。

    到了一处小阁,原本的假山乱石皆退去了踪迹——虽然是冬季,但湫洛知道那些落了雪的矮木都是秦宫里的香花奇草,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丛丛错落有致的杨柳,被包裹在一圈形状奇异的高大梧桐之中。深冬的季节,布局规整的垂柳像是罩上了一层雪白的的云烟。

    垂柳是环形分布,但并不均匀,独有自己一种鳞次栉比的组合。正中包裹着一坐高台。九丈汉白玉的石阶顶端,不过六人的站位,没有任何栏杆围护,只有正中一个不大的星盘。

    湫洛略怔了一下,自语道:“伏羲阵?”

    “好眼力。”突然的声响从头顶上方传来,吓了湫洛一跳。他抬起头,正看到梧桐树高大的枝桠间坐着一名青年。那青年一退曲着一退悬空,背靠树干而坐,这般随意的行为却让他一点也不显得轻浮,反倒是说不出的端正自然。那人束着淡墨长衫,青丝吹散,竟是毫发未束;长眉星目,直鼻削脸,透出一种肃穆和沉稳来。湫洛暗自揣度,所谓相由心生,只有真正的睿智之人才能透出这样的端庄沉静。

    正在沉思间,那人却从高处跳下来,吓得湫洛一个踉跄。可是对方动作轻巧自如,宛若蝴蝶的扶摇衣袂,款款落地。

    “……你竟可以……”湫洛吃惊得睁大眼睛,身后的池影却早早地行了个礼。

    “见过扶涯公子。”

    “嗯。”扶涯淡淡地出了一个单音。

    扶涯?湫洛觉得这名字甚是耳熟,这个人就是太医说可以治好我的伤疤的人?

    当时太医说到这个名字,湫洛就觉得隐隐听过,可是想不起来,现在本尊再次出现,他觉得有那么思绪的一丝尾巴却捕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