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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宴会厅的顶上吊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琉璃棱角透着光折射出底下的一片觥筹交错。

    从甲板进入会场,邵逸风进场时身上还带着一路沾染上的海风,他一进来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只不过碍于彼此的身份,那些眼神大多是晦涩的。

    “邵公子好久不见啊!”

    邵逸风刚从侍应生托盘里拿过酒杯就被人迎面叫住了。

    邵逸风扫了他一眼,只是自己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哎你没跟我说你要来啊,贵宾名单可没有你。”沈长礼自然而然地走到邵逸风面前也从侍应生那儿拿过酒杯,在邵逸风的手上碰了一个。

    “你呢?怎么也喜欢来这种酒会了?”

    赵明福做了一辈子生意,到了他这个年纪和社会地位,寿宴就成了长辈们维系关系和提携后辈的重要场所,里面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是长辈们来的,互相推崇,彼此引荐。

    “哎呦你别提了,我爸非要我拉我来给那个什么赵老贺寿,不来就封我卡!”被人那么一提醒沈长礼就气得要吐血,原本这会儿自己应该是在跟美女在世界各地度假旅游,而不是在海上奉承这些糟老头子。

    会场虽然大,但要找赵明福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还是十分容易的,邵逸风环顾四周,便在不远处看见被几人围住的赵明福。

    “那人是谁?”邵逸风指了指站在赵明福身边正与人相谈甚欢年轻男人,总觉得此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他赵斯然你不记得了?”沈长礼提醒道:“那天在朝夕会馆,他还硬拉着你朋友喝酒来着。”

    他这么一说邵逸风倒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赵家的独苗,赵老就这么一个孙子,宝贝得不得了!”

    邵逸风多看了那人几眼,继续听沈长礼说。

    “我吧好歹也混了个名校毕业,在公司里也算能说上话,那姓赵的是彻彻底底的烂泥扶不上墙。”沈长礼喝了口酒兴致勃勃地给邵逸风讲了起来,“国内犯了事儿待不下去,送出国连金都镀不上就哭着喊着要回来,回来了吃着家里的股份明目张胆地不务正业,咱们这一圈里啊,他是出了名的烂人。”

    “哎打住,别咱们,我跟你们可不是一路。”邵逸风抬了抬手,眼瞧着赵明福快要离场了,说完还不等沈长礼反驳就径直往他们的方向去。

    “赵老,留步!”

    被人搀扶着的赵明福应声止步,回头见一位年轻人正阔步往自己这边走来。

    赵明福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眼熟,眼尾的皱纹拧成了一团,他眯起眼试图想要看清楚。

    “爷爷,他是邵逸风。”搀扶在侧的赵斯然在惊讶过后立刻对赵明福说。

    “邵逸风……”某一张脸在赵明福脑海里逐渐清晰,直到邵逸风站到他面前,他才惊觉,他简直就是年轻版的邵呈!

    “你姓邵,那邵呈与你……”

    “他是我父亲。”邵逸风说。

    “你长得与你父亲很像。”赵明福细细打量过邵逸风的脸。

    “我来得晚了,还没祝赵老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两人彼此对视,邵逸风说完微微颔首,态度恭敬,赵明福稀松的眼皮下的眼睛透露着世俗磨砺的精光。

    “斯然你先走。”赵明福对自己身边的赵斯然说道:“我与邵公子还有些话要说。”

    赵斯然先是一愣,他的目光迅速在两人脸上掠过,并未看出分毫异样。

    待赵斯然走后,赵明福由邵逸风搀着,两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甲板上。

    “邵家不在受邀席位。”赵明福先开了口,“你却还能在随意出入会场,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邵逸风摇了摇头。

    “你以为你是靠通行证进入宴会厅的,其实不然,你的脸才是最好的通行证。”赵明福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你是邵呈的儿子,所以可以得到很多的特权。”

    “我并不需要这些特权。”邵逸风皱了皱眉,这些话让他并不舒服。

    赵明福爽朗一笑,他看着邵逸风的眼睛,“你与邵呈不同。”

    “你们父子二人长得极为相似,但眼神却是不同的。”他的语调不紧不慢,望着邵逸风的眼神清晰又精明,他顿了顿又换了话锋,“邵呈当年来到烟海市的时候,也是你这个年纪。”

    “等等,邵……我父亲他不是烟海人?”邵逸风极为震惊,从未有任何资料显示邵呈不是烟海市人,“那他是哪里人?”

    “连你这个儿子都不知道,我这个老家伙又怎么会知道呢?”

    “很多事情我想你大概都知道,但有一件事。”他想了想,继续往下说,“如果不是我当年为他带来第一个合作,他也没法迅速在这座城市立足。”

    “他那时还是你母亲家族里的上门女婿,当时你母亲家族的资产在烟海算得上是老牌企业,虽然商业中心转移到了英国,但在烟海市当地还是颇具影响力,邵呈娶了你母亲,一跃成为烟海市最年轻的企业家。”

    “但你的外婆并不喜欢他,有一年你外婆甚至抛下国外的企业不管跑回了烟海重新掌舵,而你父亲此时急需证明自己的能力,当年他也是如你一般的模样,只身闯进我的局里,要我给他一个合作的机会。”

    表面看赵老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但其谈吐却是精神矍铄。

    “而后的几年他将资产进行整合,吞并了好几家上市公司,依托你母家的背景,把自己的产业做大做强直至最后一并吞下你母亲的家族企业,成为业内的龙头霸主。”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邵逸风问完,两人都静了一瞬。

    “人老了,总想说点什么留下些东西,要不然死了带进棺材也没用。”赵明福从一开始,眼神就没有离开过邵逸风的脸,他将邵逸风脸上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年轻高大的身躯站在他的身前,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赵明福的身体因为衰老的缘故是有些佝偻着的,他站在甲板上,海风虽吹乱了他花白的鬓角,但他依旧巍然而立。

    邵逸风觉得他话中有话,似乎试图告诉他些什么,但那些话又太过于陈述事实,这些事情就算不是他说,邵逸风自己去查,不过是费些精力,也同样能查到,让邵逸风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

    “我有些累了。”赵明福抬手,示意他来扶着自己。

    邵逸风迎了上去,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晚辈是有件事想拜托赵老您。”

    “问吧。”赵老的步子缓慢,路上还有些距离。

    “我想见见lvan。”

    “你也喜欢他的画?”赵明福问。

    “前段时间经手了几次作品的拍卖,是在好奇这样的作品是出自怎样一个青年才俊。”

    “我没见过他。”赵明福的口吻缓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没人见过他,他的作品由专人经手,我也是冲着他老师的名头才赌一把买断了他的作品,当时洽谈也只是由他的代理人出面。”

    二人在路过某个拐角时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侍应生,侍应生手中还托着酒盘,眼看着就要全部砸到赵老身上了,邵逸风眼疾手快伸手挡了一记,将酒托一掀挡住了酒水,但还是有不少酒水洒在了胳膊和手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侍应生自然是认识赵老的,当下人就吓傻了,哆哆嗦嗦站到一旁,慌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我没看清……我不是……不是有意……我……”

    “这是怎么了?”赵斯然闻声赶来,打量了一眼现场就把事情猜了个七八,当下就训斥起了侍应生,“你怎么回事?员工培训没做到位?把你们领班叫来!”

    侍应生抬头与赵斯然对视了一眼又快速地低下脑袋,整个人欲哭无泪,“对不起对不起……”

    “吵得我头疼。”赵老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想看这种无关紧要的突发情况。

    “邵公子没事儿吧。”赵斯然打量了一番邵逸风。

    “没事。”事发突然他也没预料到,伸手去挡全然是出于下意识的动作,现在反应过来酒液粘腻的触感令人难受,“赵老,看来我得先离开了。”

    赵明福应了一声,邵逸风转身离开,临走时依照礼节同赵斯然点头示意了一番。

    ·

    公共洗手间外守着整齐划一的黑衣人,邵逸风虽心中生疑,但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水声在整个寂静的公共盥洗区域尤为明显,邵逸风接了水,将自己手上的酒渍冲刷干净。

    此时隔间里传来了几声响动,没一会儿就出来个人,来到了邵逸风身边的位置洗手。

    余光落到镜面上,他看到那人西装革履,身量却依旧挺阔硬朗,全无男人中年的福态,邵逸风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他的脸,对方就转身离开了。

    这张脸他十分眼熟。

    就在那转身的一瞬间突然醍醐灌顶,这张脸与他脑海深处的一张脸重合,他是那晚在拍卖会上的于先生!

    邵逸风快速关上了水龙头,紧跟着对方的后脚走出洗手间,发现洗手间外守着的黑衣人已经全部撤走。

    还好他出来的速度够快,正巧能接上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脚步。

    游轮内的通道拐角众多,在走到某一个走廊时邵逸风停下了脚步。

    他停下脚步后,连鞋底接触到地毯的窸窣声也停止了,空气凝固般的静寂把心跳声放大,倏地转身,在他背后不远处正密密麻麻站在十几个黑衣人。

    迎面而来几十道几乎要凝结成刀刃的视线,肃杀的气氛紧绷成了一条弦。

    邵逸风仅仅只是做了一个后撤的动作,下一秒便有人朝他冲了过来,来的人出拳速度极快,招招都下死手。

    还好邵逸风格斗出身,敏感的肌rou神经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抵挡与进攻就在一瞬间。

    通道狭窄,十几个黑衣人没法一起上,剩下几个与邵逸风缠斗在一起的逐渐落了下风,一旦有人倒地不起,马上就有新一批的黑衣人冲上前来,拳拳到rou,招招带毒,划过耳边的拳头带着风声。

    邵逸风一拳撂倒一个,但身上还是挂了彩,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车轮战的方式耗光他的精力。

    勉强稳住身形的邵逸风被一记重拳捣在了胃部,剧烈的疼痛让他差点把胃当场吐出来,咬着牙咽回口中的腥甜,他拽着那只胳膊一记猛烈的过肩摔带倒一片人。

    但还是被人抓住了身形恍惚的空档,控制住了大半的力气,一记铁硬的胳膊肘直击太阳xue!

    不死也是半残了。

    邵逸风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就在这时那原本要砸上来的胳膊肘被人撂倒,邵逸风一得解脱就立刻大开杀戒,每一招都直击要害,刚才那会儿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没下死手,现在他算是搞清楚了,这些人就是要他死!

    有人要杀他!

    是谁要杀他?那个于先生?

    诸多问题在一瞬间从脑子里冒出来却无暇有任何间隙去思考。

    邵逸风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知何时顾白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你怎么来了!”邵逸风喘着粗气。

    顾白随手解决了一个人,也朝邵逸风吼了一句:“我不来你他妈已经死了!”

    就在此时脚下产生了剧烈的晃动,几乎如同地震一般让人连身体都站不稳,给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霎时间灯灭了,眼前一片黑暗!

    两人打红了眼,不管也不顾,趁着一片黑迅速脱身,等到应急灯亮起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了某个空荡的走廊里。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但明显顾白的神情更为紧张,在邵逸风还没有开口问他的时候他就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游轮要沉了。”

    紧接着他又说,“游轮上藏满了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顾白的嗓子不知因为什么破风箱似的,跟沙哑到了极点,他似乎是在竭力遏制着什么才能让自己看似冷静的说出这些令人不敢置信的话。

    “轰——”一声巨响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四壁都感受到了震动!

    顾白神色一凛,“快跑去甲板!”

    “砰——轰——”无数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爆炸声一直延续到了二人跑到附近的甲板,身后的不远处的船舱已经化为火海,不断有人群尖叫、哭喊涌向甲板。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饶是见惯了风浪的邵逸风也有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眼前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他脑子一片混乱。

    猝然有一个意识冲开了所有的混乱,占有了他有限的思想。

    他出来了,那虞竹笑怎么办?

    邵逸风选择了一个看似平静的进口冲了进去。

    他知道随时可能有炸弹爆炸,但是还是冲了进去,每跑一步他的心脏都在狂跳,他大口喘气,边跑边把自己身上碍事的西装脱掉,里面的衬衫已经被汗打湿了,身上的痛楚都已被心里的牵挂挤走。

    不断有爆炸声贯彻耳膜,恍若利爪勾心,每一下都在邵逸风心底里的那块软rou上化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虞竹笑……你别给我死了!

    ·

    顾白见邵逸风头也不回地往回冲,拦都拦不住,但他现在也无暇去顾及。

    他望着混乱一片的甲板,救生船在一片慌乱中缓缓下降,意外发生时所有的紧急逃生意识在人们的脑海里所剩无几,叫喊,哭泣,嘶吼,所有无用的徒劳被火焰拖进深渊。

    某一刻,眼前的场景在顾白眼中宛若噩梦。

    消防箱,贮藏室,影院……他在游轮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找到了阮文辛安装的定时炸弹,他每搜寻一个地方找到的不是要交易的毒品,而是计时表上不断跳动数字的定时炸弹。

    阮文辛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价值十七个亿的新型毒品虞美人货量巨大,可能根本就不在这艘游轮上,他这么做得目的只用一个——愚弄!

    海平面一片漆黑,夜空中还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这座海上的梦幻游轮在顷刻间沦为地狱。

    顾白抬起头,望见了高层甲板上一个白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