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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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光微亮,陆浩揉揉困得发红的眼睛,右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双腿麻得失去了知觉,好一会,陆浩才恢复了行动能力,对着钟芸烟的牌位深深一个鞠躬。 他欠陆家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这些亏欠自然不是跪一会就能偿还的,只是这具身体也着实撑不住了。 昨晚他伤口疼得睡不着,便去找大哥还了那半个虎符。陆元说他会把那虎符融了,彻底当这虎符不翼而飞,让陆浩不用挂心。 回来的路上,陆浩忍不住去了宗祠,在钟芸烟的排位前跪了半晚上。 因为他想走的路,也许会让陆三少的后半生都背着断袖的名声。 陆浩推开宗祠的大门,阿海竟候在门外。阿海替他披上披风:“少爷,换了药快去歇着吧。” 陆浩道:“不急。” 想来陆将军不会让公羊旗他们进来探望他的,他得给这几人写封信告知安好,正好可以托赵朗竹带出去。 还有许敬宗,贺渊肯定不愿意轻描淡写地放过他的,自己需得拜托石擎峰拿捏好分寸。 陆浩扫视四周,意料之外,旁边只是跟着廖廖几个的侍卫。 “阿海,父亲不是说不许我出门,怎么才这点人看着我?” 阿海解释道:“大少爷被陛下派去姜岐那边清剿前朝余孽。那些人穷凶极恶,多余人手都去保护大少爷了。”他生怕陆浩不高兴,小心翼翼补充道,“何况老爷既然下令,大门少爷您怕是出不去的。” 等陆浩写完信换完药睡下,再醒来已经是申时了。 阿山立马送上来一封贺渊送来的信。信很厚,陆浩皱皱眉,若非有急事,洊至怎么会在分开第二天就给他写信? 他赶紧打开一看,第一页只写了一行字:并无急事,身体可好些?好了再看。 陆浩无奈地摇摇头,翻到第二页: 确传定昆说咎是青那鸾边的山人,西有我一有武一陵个宗宗猜测,宗娘中藏可风能是洞昆内住咎着的一亲个瘦生弱少年女儿…… 什么意思?陆浩迷糊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贺渊把这封信加密了。 他盯着信纸看了几眼,很快猜出了密码,他唤道:“阿山,把那本拿来,再把我那根细毫笔拿来。” 是他最喜欢的话本,贺渊不过在原本的内容里加了的句子。 阿山很快拿来了话本,陆浩翻开,第一句是:传说青鸾山西有一武陵宗,宗中藏风洞内住着一个瘦弱少年…… 陆浩照着书,一一把信中对应的字划掉。 很快,真正的内容出现了:确定昆咎是那边的人,我有一个猜测,娘可能是昆咎的亲生女儿…… 陆浩细细看了两遍。合上信纸,他疲惫地闭上眼,说得通,照这个思路,大部分细节都说得通。 该死,这只是个假设,不能这么草率的确定,必须找人证实一下! 陆浩想到信的结尾贺渊说已经派人去找昆咎了,心跳得厉害。 如果猜测为真,那么昭皇好深的心计。一百多年的藏匿,耗尽了前朝的心气和兵力,前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武力进攻大乾了,但用如此手段,不用多少兵力,甚至可能不用一兵一卒,昭朝就能名正言顺地重新登上皇位! 不能这么草率,昆咎确实给药膏下了毒,但万一只是昆咎讨厌自己呢? 不行,要见见洊至,陆浩深吸一口气,父亲下次上朝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当今是间日一朝,今日父亲已经去过了,那下次便是后天早上。 好想尽快见到洊至…… 可他不能再让陆将军生气了。若他真是陆三少,必会不顾一切先去见见贺渊,可他不是,他没立场仗着儿子的身份任性。 陆浩斟酌片刻,回了信:“后日将军早朝,请君入府一叙。”他犹豫一下,还是多添了一句,“安好勿念。” 城南的一个无名驿站,贺渊面窗而立,侍卫说这里似乎出现过昆咎的踪迹,而他匆匆赶来,却再无发现。 他透过窗看着黑红色的劣马打了个响鼻,懒洋洋地埋头啃草料。 昆咎果然是走了? 也对,当今现在对前朝之人赶尽杀绝,她应该是去寻找他们的人了吧。不过听说陆大哥那边还算顺利,说不定昭皇已经死了。 不必心急,如果他的猜测是真,前朝肯定会回来接触他的,当务之急,还是确保阿浩的安全。 就他这点人手,昆咎若是出了盛安定是找不到了,不如多派点人去陆府外盯着,别让奇怪的人靠近阿浩。 想到这儿,贺渊露出一抹浅笑,明日就能见到阿浩了啊。 翌日一大早,贺渊换上去城北时穿的棉布青衣,瞒着贺院使和贺夫人去了陆府。 到了陆府西侧门,搬山熟稔地上去叫门:“小茶儿?是我,搬山!” 姜叔打开门,从门缝探出头:“今儿是我当值,小茶儿还没起。搬山,我说了多少遍了,老爷不许我们和你们府上有染,你小心连累阿山!” 搬山道:“将军说不许你们家三少爷找我们家少爷,又没说不许我找阿山。” 姜叔摇摇头:“你次次来还不是为了世子,我是管不了,阿山一直在这等着你呢。哎,这小哥是?” 贺渊低着头,压低声音:“我是阿山哥的远方表弟,来投奔他的。” 穷亲戚来投奔也是常事,若是旁人带来的,还不一定能进府。但贺渊是搬山带来的,又来找阿山,姜叔便没起疑。 姜叔也从未见过贺渊,他开门放两人进去。姜叔看着贺渊的背影摸摸下巴,这年轻人长得比阿山俊逸多了,肯定和阿山的亲缘关系很远。 阿山早候在门内,三人互相眨眨眼,不动声色地向陆浩的院子走去。 三人一路鬼鬼祟祟,唯恐旁人注意到。才到了院门口,就看见陆浩在门后探头探脑,阿海一脸无奈地站在他旁边。 阿山忙过去把陆浩的披风拉好:“我的少爷哟,您乖乖在屋里等着不好吗?才换了药就出来见风?” 陆浩不理他,凑到贺渊旁边:“洊至?”贺渊顺手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脸色更差了?”陆浩摇摇头:“我倒觉得好多了。” 阿海趁机告状:“世子,少爷昨晚非要在祠堂前跪着,跪了半宿,伤口又出血了,太医换了药才好。” 贺渊知道陆浩性子,也不怪他,只是道:“你可非要心疼死我才罢休。”陆浩不说话,只一味地笑,贺渊拿他没办法,摇摇头。 两人往屋里走,阿山本来要跟上去的,被阿海和搬山拖走了,阿海对他们两人道:“你俩去大门口盯着,省得老爷回来早了。” 陆浩被贺渊拖回床上,拉好被子。陆浩躺在床上看着贺渊的侧脸,猛地觉得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说点什么。贺渊坐在床沿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书柜发呆,就是不看他。 陆浩想着无论如何先得聊聊那封信的内容,他一张口,却先咳嗽了几声,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口,疼得陆浩倒吸一口冷气。贺渊忙转过身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可是刚刚着凉了?” 陆浩缓了缓气:“无事,说来信里的内容……难为你能想到了。” 贺渊毫不在意地笑笑:“日日想,夜夜想,总能明白的。阿浩,你觉得会是我想错了吗?” 陆浩顿了一下,笑道:“说不定前朝让父亲背黑锅,是因为父亲征战时也对付过前朝呢。说不定假传圣旨杀我的不是前朝,是父亲的敌人呢。” 贺渊叹口气:“你说得对,我可能紧张过头了。” 陆浩轻笑一声:“没事,我在呢。”贺渊冲他笑笑:“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还有你呢。” 陆浩摸摸贺渊柔顺的黑发:“你真的不打算和爹商量商量?” 贺渊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说。”陆浩想了想道:“罢了,涉及娘,毕竟咱们只是猜测,没必要说。”贺渊苦笑一声:“我近来面对娘,都有点不自在。” 陆浩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贺渊捂住额头,委屈地看着他。陆浩只好又给他揉揉:“傻气,你应该相信娘的。” 贺渊怔了一下:“是啊,我应该相信娘的。” 陆浩叹息一声:“抱歉,即使是见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闻言贺渊轻轻环住他的腰:“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轻轻把下巴埋在陆浩头顶。 一个含糊至极的吻。 熟悉的草药香气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陆浩恍惚片刻,想到不久之后贺渊又要离开,一时也舍不得挣开。 他又想到他差点死在南狱里,这几天却连陪在贺渊身边都做不到。 比起自己,洊至大约更为不安吧?陆浩在贺渊怀里抬起头,对上贺渊黑曜石般纯净的眼睛。 陆浩突然觉得心疼:“对不起,没陪着你。”贺渊无奈地把陆浩的脑袋按回去:“说什么傻话呢,我又不是小孩子。” 陆浩的语气格外无辜:“意思是我不在的时候不想我?” “日思夜想。” 贺渊的语气太认真,陆浩感觉脸上发烫:“咳,太夸张啦。” 贺渊轻轻叹口气:“自燕王府修成,聚少离多,即使你受伤了,我也不能陪着你,便说今日一别,还不知下次何时能见。”话一出口,贺渊就觉得有点矫情了,他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太哀怨,顺势倒打一耙,“倒是你一点也不想我。” 陆浩着实无奈:“若不想你,为何还要一直这么让你抱着?换作旁人,我早嫌烦了。” 贺渊在他耳边哼哼几声,表示还不够。 陆浩无计可施,只得卖惨:“肩膀疼。” 贺渊闻言,环住他的手微微用力。陆浩有些后悔,这么说会让洊至不安的。 贺渊突然闷闷道:“告诉我,你离不开我好不好?” 你什么脑回路啊!话说这种事还用说吗? 他却不自觉地顺从了,柔声道:“只要你想,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行,要说你离不开我。”贺渊已经开始耍赖了。 心中某个地方微微震动,陆浩垂下眼睛,心里一叹:“我离不开你,没有你在,我很害怕。” 像是某种誓约一样,出口的瞬间,就成了真,再不能改变。 明明遂了贺渊的意思,可贺渊闻言却放开了陆浩,神情透着一丝落寞。陆浩不明白他为什么更难过了:“怎么了?” 贺渊摇摇头:“没事,我很高兴。”他强笑道,“我想喝徐来茶。” 陆浩犹豫了一下,没有追根问底:“都给你留着呢,你去让阿海给你拿来吧。” 贺渊转身打开房门,又想起用药时不宜饮茶,问:“阿浩,你喝些甜羹……” 贺渊的话戛然而止,陆浩诧异地向他看去。 陆将军立在门外,面如寒霜:“好一个燕王世子。” 贺渊觉得自己没必要慌乱,先行了礼:“见过将军。”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和陆将军正面对话吧。 陆浩已经下了床,匆匆走到他身旁,低声道:“父亲。”杨总管站在陆将军身后,拼命朝陆浩使眼色。不过不用杨总管提醒,陆浩也知道陆将军是动了真怒了。 陆将军看向陆浩,语气更加冷漠:“你前些日子如何答应我的?” 陆浩轻声道:“我答应您,不与……世子见面了,是儿子食言了。” 贺渊向前半步,挡在陆浩身前,虚虚环住陆浩的手:“是我要来见他的,将军责罚我就是了。” 贺渊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陆将军的眼睛,他冷哼一声,无视贺渊:“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陆浩张了张嘴,却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陆将军面沉如水:“好,很好,你不说我亲自来说。” 贺渊安抚性地握了握他的手,陆浩这才如梦初醒:“您说,我跟贺渊,不可能……长久。” 陆浩感觉到贺渊诧异地侧头看他,他不敢和贺渊对视,那人却突然露出个笑容。 阿浩在意这种话,是因为阿浩真得想与他长久吧? 陆将军冷眼看他们眉目传情,沉声道:“怎么,世子还要许什么誓?” 贺渊唇畔地笑意还没彻底散去:“将军也许以为我对陆浩是一时兴致,您可能不明白,他对我多重要。” 陆将军冷淡道:“这种事,没人能说他不会变,你也不例外。” “世间之人有相见就有相爱相恨,我不敢说自己不例外,但是将军,你知道我看见阿浩昏迷是什么心情吗?我真的,没办法离开他了。”陆将军想斥责他胡言乱语,却又沉默下来,青年的眼睛微微发亮,只要不是瞎子都明白,他陷入爱河了。 贺渊的语气依旧轻快:“也许我没有办法一辈子都对他怀着炽热的爱意,但我会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只陪在他的身边,作为知己也好,作为亲人也好,他不喜欢我我也会死皮赖脸地跟着他。” 陆浩只觉得大脑一片轰鸣,这是……这种话,只是骗陆将军的吗?没等他想明白,陆将军提高了音量:“可笑,你如果真的在乎他,就不会让他身陷流言!” 陆将军说的大概是他自称陆浩夫君一事,果然传开了吗?该死,看来阿浩大概也知道了。 贺渊直率地和陆将军对视,认真道:“此事,我确实是存了私心的。”陆将军眼神一凝:“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很有胆量。” 贺渊微微一笑:“将军应该明白的。” 陆将军都被气笑了:“怎么?莫非你想说,你就是为了昭告天下,才说这种混账话?” 贺渊平静道:“将军猜对了,我只不过想炫耀自己喜欢的人,想告诉他们,阿浩是我的人!” 话一出口,贺渊自己也是一愣,他本来克制着,不想说太过界的话,但是,这份心情,这么纯粹,这么理所应当。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陆将军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大门:“滚出去!” 贺渊看向陆浩,轻声说:“好好养伤。”他向陆将军行了礼,只留下一个背影。 陆将军瞪了陆浩一眼,竟也没多责骂,拂袖而去。留下陆浩一个人发愣,半晌才回过神。 父亲来得这么及时,甚至没去上朝,估计他前天传信的时候就被发现了,父亲是准备瓮中捉鳖呢,还好父亲没揍洊至,也对,父亲也不好对皇亲国戚动手。 对了,搬山他们呢?被父亲抓走了?应该没事吧。 陆浩想出门去找那三人,走了两步,却又捂着脸停下,脸烧得厉害。 该死,我有点当真了。 陆将军大步往前走,杨总管小跑着跟上,用余光观察了一下陆将军的脸色,他担心陆将军被气坏了身子,才谨慎开口:“老爷,此番是我们倏忽,才让、咳、世子混进来了,您莫生气。” 陆将军突然停下,语气微妙:“那小子……用心了。” 莫非老爷改主意了?不像是老爷的性子啊?杨总管试探道:“这算是好事?” 陆将军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就是这样才麻烦啊。” 下了朝,皇帝留下安首辅和梁太傅商量年末税收的事宜。 谈到一半,皇帝突然饶有兴致地问:“梁太傅,你那佳婿是怎么了?” 陆将军是托病未来上朝,就是他这病有点意思。 “回陛下,臣并未开玩笑,陆将军的确说他是被燕王世子气病了。” 皇帝道:“陆寺丞受伤,我那侄孙急了点也正常嘛。对了,麻烦梁爱卿转告陆将军,前朝余孽已经承认陆寺丞的事就是他们动的手,那些贼子复仇心切,都不在意是否滥杀无辜了。”皇上还贴心道,“陆将军近来脾气更坏了,爱卿你传话时小心些。” 安首辅急着讨论税收,斩钉截铁道:“听闻陆将军把陆寺丞禁足了,大约是两人私会被发现了。” 皇帝乐了:“一物降一物,下次陆耀祖再气朕,朕就把陆寺丞赐给我那侄孙。” 梁太傅翻了个白眼:“陛下三思,省得陆耀祖再掀了金銮殿的案台。” 三人想起当年桀骜不驯的陆将军,不禁感叹岁月是把杀猪、阿不杀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