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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失败的报复》:你牵着我行吗

    柯林第二天并没有出现,褚雨并不意外。那本就是个习惯众星拱月的人,把他的时间换算成每秒多少万元的事,他助理也不是没做过。

    可所有人都低估了柯林这次的偏执。

    隔了一日,柯林的豪华房车就重新堵到了门口,引来无数围观揣测。他买了一整套新家电堆成一座小山,又寻了架无人机把吃喝用度投到院里,甚至屈尊买了狗粮来讨好那两头畜牲。

    褚雨一直宅得很,他不介意这样金屋藏娇似的养着他。

    他眼巴巴等着褚雨出来看一眼。哪怕见不到人,也想为褚雨做点什么来弥补过去的伤害。

    这么被堵着,褚雨一连憋了几日,想着该去买点骨头给两只小的磨牙和清洁牙齿,却被它俩一左一右咬着裤腿不松嘴。

    “家里饼渣都不剩了,再不去买点,咱仨就只能喝水了。”褚雨心疼自己千疮百孔的裤子,只得顺着它俩的力道远离大门。

    小狼手舞足蹈地比划,想等晚上跟苏拉一起去找吃的,再给褚雨捎回来点,这样褚雨就不用出门了。

    “绝对不行。”褚雨能懂一点狼的肢体语言,再看它俩滴滴答答的口水就猜到了那点小心思:“上次苏拉偷吃了全村的鸡,幸好老乡们没发现,不然你俩早被炖着分了。别跟我眨眼装蒜,村口的鱼都捞光了,除了家畜你们打算吃什么?”

    小狼不动了,村民养了那么多,给它吃一点点不行么。

    “拿而不告是为偷,你猎了两只兔子,打算埋起来明天吃,结果一只狐狸趁你出门把兔子全挖出来吃了。”褚雨把小狼捂耳朵的爪子扒开:“你有那么多兔子,狐狸那么饿,让它偷一点不行么?”

    小狼起身拍地,不行!

    苏拉没眼看它那蠢样子,回屋叼了两张钞票,昂首挺胸地要出去买菜,褚雨赶紧把小祖宗拦了,找出项圈,好说歹说给苏拉套上了。

    狼的野性和自由是刻在骨子里的,它们厌恶脖颈被扼住的感觉,就算是褚雨也不给牵。

    褚雨重新戴好了口罩帽子,翻出来快被咬烂的狗绳先拴自己裤腰上,才把另一头递过去:“你牵着我行吗?你牵着我去买菜。”

    苏拉配合地昂起脖颈,允许褚雨给它系上。

    小狼蹭褚雨小腿,主动叼着项圈放褚雨手心儿,眼巴巴仰头看着。

    “你太大了,容易吓着别人。我们很快回来,好好看……”正说着,褚雨被腰间一股巨力猛地向前一扥,险些撞上门外急忙后退的柯林。

    “褚雨!”柯林碍于苏拉不敢上前,单只胳膊打着石膏,面黄似蜡,头上、颈上尽是绷带,另一手还费力地捧着个大盒子:“这个,是给你的。”

    褚雨打量柯林这副模样,目光在他满是伤口的脸上逡巡。

    柯林苦笑:“我都被你家狗咬成这样了,你能不能消消一点点气。”他晃了晃怀里的盒子:“这里面,是你离开这段时间发售的游戏机和游戏,我都给你攒着了。”

    盒子递过去,褚雨纠结地皱起眉头。

    “受伤了,所以给你买的东西没法帮你搬进去。”柯林指指自己半瘸的脚,踉跄一下上前:“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你是被……”褚雨才张嘴,马上被苏拉硬拽着离开,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没来得及说出口。

    终于能光明正大出门溜达的苏拉兴奋过了头,一路忍不住蹦蹦跳跳,东蹭西瞧到处闻,尾巴快摇成了狗。等买完菜了,它开始往回家的反方向拼命拽,项圈勒进毛里也使劲拖着褚雨再玩一会儿,最后干脆耍赖坐在地上,尾巴跟着一起抠地。

    它背对着褚雨,望着血色夕阳仰头悲切长嚎一声,又想起爸爸说过不能嚎,喊到一半收了声。

    褚雨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滋味。

    他陪苏拉一起坐在地上,一直等到最后一道霞光消散殆尽,黑夜重新笼罩:“等今天夜深了,我陪你们去村外面玩。”

    苏拉塌着耳朵舔舔褚雨的脸,站起来往回走了两步,停下来等褚雨,想起来褚雨肩上有伤,主动叼过一个塑料袋晃晃悠悠往家走。再次路过门口半瘸的人时,龇牙咧嘴威胁一番,推搡着褚雨尽快进门,立刻关门落锁。

    就在这时,外边房车里叮当一阵乱响,传来柯林痛苦的呻吟声,他一声声唤着助理的名字却迟迟无人应。

    褚雨思虑半晌,还是推开它们出去帮忙了。

    小狼和苏拉像只斗败的鸡,忿忿蹲在门口,监视着房车里的动静。

    灶台的白色烟火预示着一顿丰盛的晚餐。通常狼爱吃生食,苏拉也偏好生rou大骨,小狼倒是都不挑,两大只摇着尾巴在旁边舔着嘴等,随时准备打下手。

    褚雨把骨头下了锅,铁勺哐啷一放,沉声道:“你们坐好,我跟你们谈谈。”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咬伤柯林,是谁干的。”褚雨抱着手臂回过头,冷冷的目光已经把两头狼看了个透彻:“看样子,是都参与了。”

    怪不得他受伤那天,无论怎么叫小狼进屋它都不来,苏拉反而粘他粘得紧,还压着他的腿不让动弹。他以为它们是关心他,合着是在闷声做大事。

    “我跟你们强调了那么多遍的话,你们一句都没听是么。”小院外面就是病歪歪的柯林,“宽容大度”地半点没有追究他和小狼们的责任。可是那晚,如果柯林身上带了枪,如果他受伤后报了警,如果他的保镖就在不远处,又或者,假如小狼下嘴重了意外咬死了柯林,哪怕恶行只是被路人目睹了,这每一个“如果”背后,都是不堪设想的结局,都是他这个普通人无法处理的麻烦。

    褚雨突然觉得很无力。它俩总是这样,表面上乖乖的,行动却永远我行我素。

    “这不是山里,人也不同于山里的动物。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就要按照人类社会的法则来,不然你们是活不下去的!”

    “可我们是狼啊。”苏拉转瞬变成了人,抱着膝盖,仰头直视褚雨,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清丽:“我们不是人。”

    褚雨像被打了一闷棍,胸中鼓起的怒气被戳了一个洞,哀鸣着xiele出去。

    是的,它们生下来是狼,甚至应该是未来的狼王,现在却被圈养在一个百米小院里。月圆之夜不能嚎鸣,风和之日不能狩猎,它们最引以为傲的獠牙,被勒令不准对敌人露出,不准对猎物露出獠牙,跟着他食不果腹居无定所。

    他究竟在干什么呢。

    它们是大山的孩子,而自己又算什么呢。

    小狼看看苏拉,又看看伤心沉默的褚雨,也赶紧变成人:“我,我想做人!”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褚雨无力蜷缩的手,试探着轻声询问:“我不做狼,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小白的瞳孔像融化的冰川,闪烁着雪似的熠熠光芒。它急迫地想展示它那冰川一角般的深沉爱意,无论身处哪里,无论是何身份,它一直都只在注视着同一个人……

    褚雨偏过头去,沉默地搅弄rou汤,没有回答。

    顿觉被背叛了的苏拉恶狠狠踩了小白尾巴一脚,喉间发出野兽咕噜咕噜的低吼,变回红狼扭头爬上秋千生闷气。

    饭熟了,但是没人坐到桌前。

    rou汤一直放到变凉,凝固成粘稠破碎的rou冻。

    这是第一顿凑不齐的饭,所有的事情总是义无反顾地向着它该去的方向发展,不顾任何人所愿。

    褚雨没胃口,给柯林端过去一碗热汤当作答应他的补偿,走出小院时,苏拉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打开电视里的动物世界,可苏拉还是背对着屋子,一动不动。

    我是不是错了。褚雨问自己。

    我带苏拉和小狼下山是为了什么?

    苏拉和小狼选择下山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它们是想见识一番大千世界。可他却为了自己把两匹狼养成了家犬。

    他将猛兽带下了山,却完全没有能力约束住它们……

    ……

    夏天快过去了,夜有些凉了,单薄的一层窗户拦不住夜色侵袭。

    褚雨窝进小狼厚实的毛里,手掌从它头顶顺着脊背往下捋,捋到腰就够不到了。小狼已经长大了,大到他单手抱不住。如果是在狼群里,它早就有资格竞争狼王了。

    褚雨任由思绪天马行空般游走,贪恋而痛苦地放肆回忆起山上的日子。小狼的尾巴呼哒呼哒扇着风,把屁股悄悄往后挪,可探出头的部位存在感太强,还是被发现了,整匹狼被褚雨一脚踹走,滑到地上砸出扑通一声闷响。

    后半夜,木门被消无声息顶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贼溜溜的大长脸,停了半个多小时没动。

    阖着眼的褚雨突然招了招手。

    苏拉跳上炕蔫蔫趴下,匍匐着挤进褚雨和小狼中间的缝里,一打滚翻出软软的肚皮,等着褚雨来摸。

    褚雨象征性揉了两把,算是接受了它的服软,苏拉便咧开嘴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这晚,褚雨第一次梦到了里格斯的秋天。那里姹紫嫣红落叶漫天,风掠枝头,草木成熟的醇香沁入心脾,宛如醉了酒。实际上他从未亲眼见过。只不过那个湖水如明镜一般澄澈的地方,在他心中就是美得像天堂一样。

    浅浅的梦结束了,便醒了。

    他摸了摸身边的席子,凉凉的,小狼和苏拉居然都不在,离开很久了。

    肩膀的伤口没保养好再次裂开,血酝湿了一片席子,可他顾不得。他唤它们,里里外外地找,却无人应。

    小院在灰色的晨光中沉睡着,木门内的插销被解开了,从外面浅浅地阖上。

    褚雨知道小狼和苏拉从来不用走门的,那圈矮墙从来都形同虚设。

    无数个可怕念头如冰冷的蛇爬上心头。

    褚雨奔向门外,正撞上起床洗漱的柯林和另一位阿婆。

    确认柯林还活着,小狼没有再次背着他动手,悬着的心才落下了一半。

    柯林正费力地用石膏胳膊夹着牙刷,另一手挤牙膏。刚好这位阿婆路过看见了,立刻放下背篓和木棍铁丝,给小伙子帮个忙。

    “你……看到我家的狗了吗?”褚雨问。

    柯林为着这一句久违的对话笑了,指指西边:“它们一大早就结伴走了。”

    褚雨脸色一变,立刻追过去。

    阿婆责备地望着褚雨狂奔的背影,人家小伙子都被他的狗咬成这样了,褚雨问都不问一句。狗命能有人重要?

    听到动静,拐角候命的车群里探出来两个睡眼惺忪的助理,立刻被柯林挥手命令重新藏起来。

    “阿婆拾这么多柴火是做什么?”柯林随口问。

    “村里闹畜牲了,前阵子所有的鸡都丢了,这几天又死了好些大鹅,我们打算围个篱笆,防着东西偷嘴。”阿婆要走,柯林赶紧叫回助理给老人帮忙,凝着今早两只狼狗跳出来的围墙若有所思。

    褚雨一路问一路追,所有人都说见着一只可大可俊的白狗,往村中心跑了。

    最后追到村诊所的门口,褚雨见到了穿着连衣裙的苏拉,还有被她牵在手里的白色大毛团。

    那毛团背对着街道,因为心中过于屈辱而控制不住狰狞的面容,面壁而坐。

    凌晨时它们都闻到了血腥味儿,决定替不好好保养伤口的人想别的办法,小狼替卫东跑腿去过药店,打算出门买药,于是俩狼计划一番,做贼似的在屋里踮着脚尖儿翻腾,在快把褚雨吵醒之前找到了一点钱,以及一条红色连衣裙。

    那裙子太瘦,小白穿不进去。

    但是会买药的只有他,他必须出去。

    要不他就裸着去,要不……

    小狼心中万分屈辱,一路上难以控制地对着地面龇牙咧嘴,导致见到他们的人都躲开好远。

    它都这么牺牲了,小破诊所居然没开门,于是只能顶着这副尊容被路人参观。

    褚雨噗嗤一声,指着小狼狂笑出声,捂着肚子笑哭了。

    小狼没脸见人了,赌气窝成一个团,把头埋进肚子里,爪子捂着耳朵。

    可它还是觉得有点开心怎么办,褚雨笑了,笑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