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烟和鱼
“来啦?”贺鹤上身搭一件卡其色风衣,难得显出几分正经地,伸展双腿靠在一盏沙发椅上。 “嗯……” 陆长青的脸仿佛浇了火,一步一步地挨着过去。他和老板的朋友睡了,真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别站着,来,坐吧。” 方才他看老板难得地坐在酒吧外厅,显然是在等他的。贺鹤招呼他过去,他本以为对方是来问询昨晚的事情,但是贺鹤对于这件事一字未提,出口的话语却是陆长青没料想过的: “长青,你会不会觉得你现在的工资……有点低?” 陆长青一愣,这真是一个难以回复的致命问题。 他生怕掉进什么语言陷阱,抓挠了一下手臂,模棱两可道:“实习期的工资……不都是……一样的吗。” 贺鹤似笑非笑扫他一眼,陆长青却突然明白过来。 准是那个祁先生和老板说了什么——对了,他记得对方曾问过自己的工资。 难道他不仅记着了,还跑去和老板反馈?陆长青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爽,被人盯上的感觉可不太舒服。 最关键的是,陆长青不知道祁先生和老板谈话的具体情况,于是猜不透贺鹤的心思。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主动提出让祁先生帮忙的?想到自己在老板心目中可能变成一个为钱上位的形象,陆长青肠子就要抽起来了。 “这个月的奖金,已经转到你账户上了。” “奖金?” 陆长青摸出手机,发现一条未读转账短信,点进去一看,发现那笔金额居然是一千块。 一千块,他半天没回过味来。那一瞬间,陆长青觉得有点好笑,原来赚钱的法子也可以这么轻松,和人睡一觉,就能入三分之一的月工资。 这样一来,他和那些出来卖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差别。色相交易,钱货两清,不同的是自己这个卖家起初没想着要钱,而那个买家却上赶着把钱往这里送。 难怪很多人喜欢走捷径,也许那是一条歪路,但是走得舒服。比起披荆斩棘地越过所谓正道,为什么不选择烂死在温床上呢。 “那谢谢老板了。”他露出一个笑,仿佛这真的只是一笔奖金。 陆长青对祁衡秋的态度还保持着犹疑,但表面的礼貌还是要做的。贺鹤似乎也不在意,摆摆手让他走了。 陆长青蹲着擦拭鼓架,心里却直犯嘀咕。 他猜不透祁先生的意图。 难不成,对方和自己约过之后,感觉不错,还想继续泡他? 但陆长青也明白,像祁衡秋这样的人,顶多是看他长得好看,在床上又合心意,才产生了兴趣。这样的兴趣就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不知道哪天就刮跑了。他可以把祁衡秋当成一场意外馈赠,真要让他相信祁衡秋喜欢自己,那才是见了鬼。 罢了,就这样吧。反正他和对方“玩”得也挺合意,现在还有钱拿,傻子才会拒绝这种好事。陆长青心里笑。 ……最好是多来点。 . 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多,没到夜场最热闹的时间段,顾客在吧台周遭零星散落着。 陆长青擦完架子鼓,呼地放松一口气。他从外衣兜里摸出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一边往酒吧外走,一边把烟给点上。 酒吧里不允许抽烟,他趁着还没到工作时间,立在门口的晚风中偷会闲。 街道边的路灯已柔软地和着月光亮起,陆长青注视着行人在弥漫开的烟味中穿过,他吐出一口烟,一点一点地,觉得自己像一条鱼,在夜色中吐着气泡,上升,炸开,变作一团团甘油和尼古丁。 陆长青不知为什么,内心燥得慌。 他看见一对母女牵着手走过。那个母亲上了年纪,看着保守持重,把蹦蹦跳跳、穿粉色纱裙的小姑娘拉得离陆长青远了一些,不让女儿沾到烟味,以及陆长青的一身不良少年气质。 他现在衣服扣子垮着,站姿懒散,两指夹着烟——就差染一头黄毛了,陆长青自嘲地想。 他盯着那对母女的背影,一瞬间仿佛回到童年时母亲牵着自己走的日子。 那时候他还住在县城,地方也偏远,家门前横穿的一条马路铺着碎石,车轮踩上去会碾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路难走,但他有jiejie牵着,所以脚步还是很快。现在自己孤身一个人住在S市,孤零零一条,像街边那道电线杆子。 陆长青目光收回,一扭头,却望见一个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而这个人他不仅认识,还是近来令他困扰的根源。 “……亲爱的,我们又见面了。” 祁衡秋的几缕灰发在灯下变得镀银一般,他的笑容藏在阴影里,看起来很模糊。 “您好。” 陆长青客气地回答,咽下一口烟,又吐出来。祁衡秋闻到烟味,咳嗽了几下,用手背遮着嘴,往上风口靠过去。陆长青觉得好笑,但没掐灭手上的烟,只任它缓慢地烧着。 祁衡秋站得不远,晕眩的感觉中,陆长青发现他在端详自己的动作。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抽烟时的样子,特别性感。”祁衡秋笑。 方才远远地,他就在车上辨认出那个立在酒吧门口的身影。近了便发现对方在抽烟。陆长青的长相实在是太乖了,眉眼低垂,气质温和,他抽烟的时候,像个小孩儿在拙劣地模仿大人。这个发现让他激动难抑,仿佛打开了一个装饰精美的首饰盒,在里面发现了更令人惊喜的宝物。 陆长青吸一口烟:“祁先生,今天老板找我去谈了工资的事情。” “怎么?” “……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乍一听没头没尾,但祁衡秋却是明白的,笑着递给他一个扁平的黑色小盒子:“亲爱的……你不会感觉不出来,我特别喜欢你吧。” 陆长青假笑一下,没接那个盒子,他抖一下烟灰:“这是什么?” 祁衡秋将翻盖盒打开,取出里面躺着的两枚黑色耳钉,造型简约。 这是要送给我的吗?陆长青心底嗤笑一声,祁先生怎么会觉得自己喜欢这种东西,倒像是向女性的调情手段。 “我给你戴上。” 不容抗拒地,祁衡秋把陆长青扯过来,凑近了他的耳垂。 “昨天我就想着,要送你一个耳饰。”祁衡秋低声说。 陆长青感觉祁衡秋的手指尖是冰凉的,比这更冷的是耳钉的扣,他就着这亲昵的姿势摆弄陆长青的耳朵,动作情意绵绵,仿佛二人是一对情侣。 感受着两边耳朵的坠感,陆长青忍不住伸手去摸,被祁衡秋抓住了手腕,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陆长青戴上耳饰的样子,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好看。别摘下来。”祁衡秋按住陆长青肩膀。那对耳钉 “祁先生,”陆长青眼一勾,“您对我这么好,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才不相信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 “An,”祁衡秋笑笑,“你什么有没有时间?”他本想现在就提出包养的意图,但觉得这氛围实在太不合适。 祁衡秋的声音暧昧又亲昵,手撩入陆长青衣服下摆,没有往上动作,而是停留在腰部的位置摩挲。那里的皮肤温热,虽然两人早已坦诚相见,但这隐蔽的举动仍带出点火星。 陆长青看一眼周围,换成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方向,轻声道:“您要是想我了,我都有时间。” 他一番话说得宛若真情流露,让祁衡秋高兴起来。 “就这么说定了,下周这个时候,九点,记得戴上我送你的‘礼物’。”祁衡秋深深地看陆长青一眼,脸上的笑晃开了。他挽着陆长青的手一起进了酒吧,那截烟头早已不知掉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