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身后的窸窣声惊扰了赤溟，回头看时，沈鸢已不必细观，也知沈鸢的变化，冷漠清明更甚以往。看到赤溟，那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非此界人。”眼前之人面容陌生，气息也与人族有异，看上去却没有恶意，所以沈鸢暂时没有动作。

    “我是赤溟神尊，紫霄天上为您坐骑，特下界来护佑。”眼中苦涩意味只他自己清楚，筠笛神尊手段不作伪，神主果真忘了他。

    沈鸢了然，他虽无往日与赤溟相处的记忆，但仍记得是仙天出身，对同一仙天的神尊有些信任，当赤溟是旧相识了。“既然如此，还请你送我回浮云仙宫。”

    五仙合试即将到来，需得去争他一争，夺得未来宗门结盟的一席之地。

    “可。”赤溟化为龙身，驮负起沈鸢，长吟一声冲入云间。温热的手放在龙鳞上，赤溟微微发怔，想起许久未与神主共同翱翔过了。吞云吐雾间，浮云仙宫已至，沈鸢从修行中缓缓睁开眼，迎上仙宫内飞出的两道灵光。

    “来者何人？”人影站定，乘祥云与沈鸢遥遥相视，看清他座下妖兽的模样，难免小声惊呼。蛟龙，已是书卷记载的稀世妖兽，无一不是潜世大妖，偶有极东海域的修者看到龙尾翻腾，却不敢靠近。海内大凶，陆地修士皆避之不及。

    此人乘龙，是何方人物？！

    “真道峰，留仙圣子。”沈鸢朗声说道，殊不知带来的震撼比蛟龙更甚。二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可有证明？”

    沈鸢一探乾坤造化袋，内里整理清楚的东西不仅有他的，还有几样东西沾了赤溟的气息。忽略心中升起的异样，圣子令出现在我手中。仔仔细细辨认令牌，弟子当即恭敬一拜，让开进去的道路。

    “圣子请进，我等去禀报上宗。”

    回归封存的住所，赤溟比他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妖兽模样丝毫不加掩饰，旁人受幻术蒙蔽不将他与原先的赤溟圣子联系，只觉惊奇。

    沈鸢因他态度，开启了观望因果线的天赋，困惑神色如当年那般。筠笛神尊可谓算漏一步，看轻了许多事情。两道金线还连在二人身上。

    无量天之上。

    开满莲花的池水中，一人浑身散发柔和光辉，白衣披发坐于中心巨大的金莲之上，莲分九层，每层皆浮现众生相。金莲两侧黑白二莲生长，白莲纯洁神圣，主生机；黑莲暗沉阴冷，主死亡。无源天水缓慢流淌过此人润白无瑕的肌肤，背后神相眼眸低垂，尽显悲悯与垂怜。正是无量神主。

    “你扰了我修行。”他忽开口，声音似能润泽万物，却隐有冰冷。众生之爱即无情，无生灵能得其偏爱。

    罗浮神主跨进清可见底的池子，随手折一莲花，染了仙气的莲瓣刹那间枯萎腐朽，落入池底，顷刻后又一朵新莲长出。

    “莫动我的莲花。”无量神主又道。他自莲座起身，赤足踩在水面上，俯身托起颤颤巍巍的莲花。那张与二位神主相同的脸冰冷之意稍弱，但未见慈悲的神色下有笑意。

    罗浮神主不愿与这位多言，径自说明来意：“借生莲一用。”

    “有借无还？”他们本一体，无量神主最了解自己的性子，罗浮说是“借”，与直接要过去没有区别。话虽如此，纯白的莲花还是浮在了掌心，交给罗浮。

    收了莲花，罗浮便要走，只留下了一句话：“紫霄下界去了。”

    “应是与那赤溟有关。”无量走回莲座，不忘嘱托一句：“莫胡闹过了头，将因果扯到本尊身上。”

    “回归本尊前，会解决这个麻烦。”说罢罗浮神主消失了。

    一朵莲苞生长出来，取代了白莲的位置。吸收了池内的精华，到底没有绽放莲瓣。无量神主看一眼新的生莲，自语道：“赤溟之祸，恐不能圆满解决。”

    宿命之力已寻到他，不可抗的伟力强行加了新的因果，另一端怕是赤溟自己都发现不了。劫数是冲着本尊去的，本尊为渡劫一元化三身，看来这劫数避不过去了。三劫九灾，莫非这神劫，古往今来真无人能过吗？

    “与我何干？”无量神主闭目继续修行。

    沈鸢不可谓不惊讶，他以为赤溟只是寻常道友罢了，这样强的因果倒出乎他意料。

    看神主的眼神就知他想的是什么，赤溟已熟悉如何向他撒谎，解释道：“从你幼时我就在暗中护卫了，后来你那师兄到偃州害你，我助你脱身，所以没见过我的面情有可原。”

    “是这样。”沈鸢不记得赤溟，但记得有位从小长大的师兄成了叛徒，思索一番，并未找到疏漏。亦或是出于对紫霄天的些许信任，他没兴趣深究赤溟话中的破绽。下界的这些经历，不足以留恋。

    可为何谈及他二人的关系，赤溟总有躲避之意？沈鸢冷漠中含着探究的目光让赤溟险些自乱阵脚，他一直猜测神主有些特殊的手段，筠笛神尊的话也印证了这点，说不得就揭穿了他的谎话。

    但最终沈鸢没说什么，转向赶来真道峰的弟子。

    “留仙圣子，掌教要见您。”弟子行礼道。

    赤溟松了口气，随沈鸢到大殿去。

    七十余年未见，看见沈鸢平安回来，掌教激动地招他过来，手里出现一颗普通的黑色石头。这是要验真身了，沈鸢自然是本人，伸手放置上去。白光亮起，所有长老表情变得柔和。沈鸢师兄弟可是难遇的上品玄脉，天资卓越，痛失良才于五仙合试很不利，好在回来了一个。

    细细问清沈鸢失踪后的情况，掌教愧疚不已，探得他修为到了道明境又是一喜，和善地对赤溟说：“多谢这位小友救我门派弟子，不知你的师父是太阴灵宗的哪位道友？”

    他此前没见过赤溟，但看得出赤溟的种族和修为。太阴灵宗乃妖族管治，系五大顶级宗门之一。赤溟既是通灵的妖兽，又是稀少的蛟龙，太阴灵宗的老怪物岂能放过，八成是哪一位的天骄后裔，他理所应当地把赤溟归到了太阴灵宗的范围。

    什么太阴灵宗，赤溟不感兴趣，他想说“一介散修，无门无派”，就有弟子禀报说太阴灵宗的龙祖求见。

    那位可同样是仙劫境的老怪物、不世出的太阴灵宗长老，连他们的掌教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地行大礼。来的目的是何，自然可见一斑。掌教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请龙祖进来。

    赤溟轻蔑地撇嘴，在他面前也敢称自己是“龙祖”，现在的年轻妖兽实在狂妄。殊不知通天大道关闭，下界再无人上三仙天，以龙祖的资历，在玄界称一声“祖”不为过。

    沈鸢大概和他想到了一块去，抿嘴笑了笑。

    龙祖的目的确实是赤溟，玄界久无蛟龙新生，眼看自己一族就要沦为传说，就有消息说浮云仙宫来了只蛟龙。玄界内的蛟龙有哪些龙祖一清二楚，他断定那只蛟龙定是新生的。

    满面堆着笑的龙祖进来时，长龙角的青年十分显眼，冷厉的眸子瞥向他，龙祖的笑一僵。谁说这位是新生龙的？妖兽的年岁通过外表就能判断，这明明是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真正老怪物！

    “吾乃赤溟龙君。”赤溟传音给他。

    “阁下从何方来此？”龙祖小心翼翼地回问。

    “吾是仙。”

    仙！漫漫长生路途，通天仙路已封，古人尽知升仙无望，三仙天早已成世人忘却的传说。如今当真有仙存在？在仙劫境蹉跎年华的龙祖热泪盈眶，欲要跪地长拜，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

    赤溟怎么能让他坏大事，传音道：“我欲在此界伪装身份，你照常待我即可。观你有疑问，待将留仙圣子安顿好，可再找我。”

    “是。”龙祖迅速掩藏了心思，抹干眼泪说：“我家的后辈险些在外出事，老夫一时失态，宫主见谅。”

    “无妨。”掌教不疑有他，明白龙祖的担忧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