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隔十年了……”沈鸢又说。他眼眸凝望因果线，经历时间的消磨，牵连的大小金线细微几不可见，只差最后的推力斩断。父母亲缘淡薄，沈鸢的脸上没有丝毫怅然，他扫过其余的金线，轻声呢喃：“当真不能独立于世吗？”

    赤溟思索道：“人活在世，一举一动都牵扯无数因果，只不过大部分浅薄的因果日后自会消散，纠结这些徒增烦恼。”

    “师兄说的在理。”原来整日自由散漫惯了的赤溟也会有这等领悟，沈鸢到底没说出心里话。

    十年间封阳王府的书信接连送上仙宫，无非是想叫他回去看望。沈鸢是一并塞进巴结讨好的书信堆里去的。但终究不能指望时间隔阂来断绝因果，所以他打算下山了结的。

    向仙宫申请，长老们素来满意沈鸢的品性，就批准了请求。正好借了却因果，派给了沈鸢二人新任务。

    楚地在浮云仙宫掌管的东州以南，那里还有其他的世俗皇族存在。前不久大楚皇族与大陈皇族交界的地方出了难缠的大妖，世俗势力应付不过，只得委托仙宫出面。

    要说这大妖，修为恰好在化羽境后期，和沈鸢同境界。沈鸢求稳，突破后一直专心打磨，速度比赤溟慢上不少，宗门的安排亦是助他积累经验，二人欣然答应。

    既是历练下山，沈鸢坚持掩饰圣子身份，请了两枚普通弟子的令牌。收拾妥当，看到赤溟拿来的衣物，他罕见地露出吃惊的表情，问道：“师兄，你何必拿如此显眼的衣物？”

    只见赤溟拿了件红衣，衣袖边角火纹缭绕，印刻了无数护身符纹。他自己喜穿颜色醒目的衣服，但沈鸢喜素衣，一点不爱这类张扬的颜色。赤溟想的简单，神主无论是在紫霄天还是下界，常保持冷漠高不可攀的姿态，他十分好奇神主穿另种风格衣物的样子。

    迎着沈鸢不赞同的目光，赤溟挠挠手腕说：“不试试吗？”神主不接受就罢了，许久没有尝过标记发动的痛苦，他可不想触沈鸢的霉头。

    “既然师兄坚持，就穿这一次罢。”沈鸢拿了过来，施法替换了身上淡青色的道袍。他微微侧头，轻浅一笑。“如何？”

    赤溟沉默了很久，说道：“师弟，把脸遮起来吧。”不然神主出了门，该招惹多少桃花债啊？

    “师兄说笑了。”沈鸢细致地束起乌发，清逸若仙的姿态稍敛，俊秀的相貌多了恣意潇洒的意味，果真与平日的形象大不相同。别说赤溟了，三仙天的神尊瞧见紫霄神主现在的样子，都要大吃一惊了。作为唯一的见证者，赤溟颇有些得意洋洋。

    “该走了，师兄。”沈鸢仰头看着外面的天，在同龄的孩童玩闹嬉戏时，他忍受十年枯燥无味的生活，证得道途。他不经意一瞥赤溟，似有顿悟。法侣财地，有志同道合的道友，修道之途才不显孤寂。

    走出浮云仙宫，沈鸢呼唤青翅风鸟，漂亮的灵兽立刻出现在了面前。赤溟在沈鸢步入化羽境后就将青翅风鸟转赠给了他，现在作为沈鸢的坐骑。

    坐上风鸟，沈鸢随意地说：“论速度，风鸟算不上顶尖，仙宫赐予师兄只是看中它的特殊能力了吧。”青翅风鸟是青羽玄凤的后裔，到达六阶后才算真正成年，有横跨界壁的能力，到时九界任它穿梭，不用再局限在一方天地。

    赤溟想到了青羽玄凤——那位恰巧是紫霄天的神尊。当年神主选坐骑，青羽神尊争得最积极，期待神主看中她的能力，结果神主反而对赤溟青睐有加，选了赤溟，青羽神尊可是因此敌视了他好久呢。

    他究竟哪里合了神主的眼缘，赤溟思考至今都没有得到答案。

    “进了楚地的话，我想收起风鸟。”沈鸢忽然开口。故地重游，他想最后记住有六年生养恩情的土地，倘若以后再来，这里就与他无瓜葛了。

    “随你的意。”赤溟没有意见。

    抵达楚地，外表招摇的青翅风鸟收进了灵兽袋。沈鸢与赤溟一前一后走近楚都城门。出示仙宫令牌后，门将恭恭敬敬地放他们进了楚都。

    凡俗的十年变化极大，沈鸢环顾楚都的街道，尽是陌生的面孔。没人记得当年闹出天地异象的封阳王府世子，在凡人眼中，沈鸢只是相貌极好的少年。

    仙凡有别，便是如此。

    封阳王府的大门倒是如当年一样气派，二人站在门口，内里隐约传出男女的欢声笑语。曾经封阳王府是沈鸢的家，现在他回来，却要像客人般敲门了。赤溟看着自家神主没有情绪波动的脸，示意道：“不进去吗？”

    沈鸢闻言扣响门环，不久后走出一个老者，问道：“请问二位是？”他是封阳王府的管家，但没有认出这位昔日的小主子。

    “浮云仙宫，沈鸢。”沈鸢疏离地行礼，说明了身份。

    老管家瞪大眼睛，嘴唇轻微抖动，不确定地问：“是……世子回来了吗？”

    “是我。”沈鸢立在原地，和这处地方格格不入。

    “快进来，我这就去告诉王爷他们！”管家忙说。

    沈鸢扫过府内景象，多了不少新面孔，似在庆祝什么。“我来的不是时候。”

    管家笑脸一僵，说道：“是王妃办了宴会，要给英小王爷选妃。世子在仙宫修道，多年没有回复书信，这次就没有告知您……”

    “无妨。”沈鸢被迎进主厅，坐下浅尝奴婢端上的茶水。

    很快急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封阳王妃匆忙地赶过来，看到沈鸢，不自觉捂住嘴，眼泪簇簇落下。她反反复复地观望沈鸢的脸，才说：“我儿，你回来了？”

    “母妃。”沈鸢放下茶杯，欠身行礼。

    封阳王妃抱住他，哭道：“十年啊，你好狠的心，竟一次家也不回吗？”

    赤溟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撇撇嘴旁观神主被圈在王妃怀里动弹不得的窘样。等封阳王妃抱怨够了，边擦拭眼泪边说：“你父王进宫去了，英儿在花园里，去见见他可好？”

    她下意识地不愿多诉说一会，十年未见，沈鸢陌生得叫她亲近不起来。如果神主穿日常的衣服，她恐怕更不愿亲近了。

    沈鸢顺从地来到花园，本来聊得火热的姑娘们忽然顿住了。临时出现的少年好似天仙下凡，沈鸢俊秀非常的脸，又岂是凡间所有？

    神主的脸，果然是祸害。赤溟暗叹自己的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