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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海灯街后,男爵看着赫尔曼,好像惊的要把下巴掉下来。他问了好多无聊的,关于赫尔曼看到了什么以及如何逃脱的问题,当然也收了钱。赫尔曼一一敷衍过去,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东西了。那件事留下的伤口不可能那么快愈合,即使是老练的异常人鱼杀手也得给自己一点时间遗忘这一切。 他第二天探访了所有能找到的线人,发现那两人确实来过,不过已经离开了海灯街。站在海灯街的港口,海风吹拂而来,赫尔曼想,是时候该回到自己的故乡看一看了。时间有限,且这两人不可能离漩涡太远,多半是在湾区。 他答应那人三星期就能抓到他们,但显然事态比他想象中复杂的多,这根本不是一起简单的人鱼改造案。或许他们会去漩涡,但是带着那个动物不可能不去找一下专业人士。毕竟,它已经造出了太多祸端。 从海灯街走出去,大概三四千米就是散发着强烈海洋腥味的漩涡。湾区人更喜欢叫它"大坑"。在望不到的另一端,就是赫尔曼绝不可能在工作场合提起来的故乡,湾区。赫尔曼得开车过去。当然凭借他的老爷车可做不到这种地步,赫尔曼从海灯街找了一个一脸刀疤,头发极短的女人,用她的大卡车载赫尔曼走过这一程。线人告诉赫尔曼她完全可以信任。 女人让赫尔曼叫自己珍妮。她一开口就是一副被烧酒毁了的嗓音。劣质烟草的气味从她发黄但整齐的两排牙之间溜出来。隔着夜色,赫尔曼看到她手臂上隆起一排肌rou,看起来像是当过雇佣兵或者其他什么需要格斗的职业锻炼出来的。 赫尔曼坐在车露出弹簧的座位上,一圈一圈生锈的铁丝硌的他后背生疼。珍妮像海灯街所有的保镖一样沉默。突然,从终端传来震动的声响,赫尔曼看到一条丽塔发来的短信。 "麦卡沃伊发短信告诉我他离开海灯街了。$50,接受电子信用卡。" 比起这个早就料到的答案,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被祭祀诱拐之后麦卡沃伊和丽塔就逐渐疏远了。如今麦卡沃伊为何主动联系丽塔?祭祀多半不会允许他把行踪泄露出去。莫非麦卡沃伊和祭祀的关系出现了什么变化? "后面那个。"从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既粗鲁又疲惫的女人声音。"说点什么,否则我快睡着了。" "那来给游客讲讲海灯街怎么样?"赫尔曼收起终端放回口袋里。"我也想听听当地人的话。" "你看着就像是比我还了解这个鬼地方。"叫珍妮的女人冷笑起来。沙哑的像是老鸦的嘶鸣。"聊点有意思的。比如你眉毛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姑娘们大概会夸它很潇洒。" "或许只觉得这人甚至都没钱做基因手术。" "谁知道呢?她们可不会让穷光蛋进来。肯定有谁迷上你了。"珍妮随意的回答。车经过了一个险峻的拐角。她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深深吸了一口烟。一缕灰从她干燥嘴唇间徐徐喷出,和大坑上方终年弥漫的白雾融为一体。 "你就是路德维格警探?跟我想的可真不一样。"她突然问,一脚刹车把车停在大坑的边缘。 该死。赫尔曼没想到线人会泄露自己的身份。"这可真是巧,"他手伸进口袋,握住手枪的护柄。"我可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多朋友。" 如果珍妮回过头开枪,赫尔曼可以迅速拔出旁边的木板格挡,如果她把车一脚油门开进水里,赫尔曼就打破窗户出去。然而珍妮却哈哈大笑起来,把车调头冲回大道上。 "你怕我对你动手?我可不认识你的仇家。不过你的名气大的很。"她语带讥讽,"把梅瑞蒂斯关在心脏里的改造人,劳伦斯的猎犬。别误会,我不是怪你。" 她吐了口烟,意味深长的再次开口:"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做到的。他长的相当漂亮。我是说,海灯街的那种漂亮。 " "梅瑞蒂斯杀了人,这事轮在谁身上都得去做。 "赫尔曼愣了片刻,迅速吐出这句话来。他感到刚刚自己似乎被一直淤积在内心深处的黑暗情绪给短暂擭住了。说些什么都好,他想。只要能终结这个话题。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嗯?少来了,警探。我一看到你就知道我们是同类。我当保镖那时,只要有人下命令,哪怕是白雪公主我都能毫不犹豫的把她心肝挖出来。" 大坑东侧的堤坝已经彻底坍塌,水从里面汩汩流出来,汇聚成一个极浅的小池塘。珍妮从里面直接碾过去,肮脏的泥水溅起老高,溅到赫尔曼旁边的玻璃上。行至半程,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大片乌云好似哀泣的眼睛。淅淅沥沥带些腐蚀性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呯呯做响。珍妮的车做过防酸雨的措施,但是已经满是锈痕,有些伤痕甚至已经穿透了车的钢铁皮肤,有毒的雨水一滴一滴从这些缝隙里漏进来,汇成细小的水流。 刚刚那句话已经不小心走的太远,珍妮一路上都没再开口。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赫尔曼记得——在关押着梅瑞蒂斯的地牢里,有一个女性人鱼囚犯,是十年前人鱼起义军的女领袖。警察们都叫她做白雪皇后。 "到了。"一脚狠踩刹车之后,珍妮打开车门跳了出去,狠狠吸了一口空气。"湾区还是比海灯街强一点的。至少抽的起莎布的小瘪三少得多。"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赫尔曼"再会,警探。或许下次见面就没这种好运气了。" 赫尔曼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威胁还是告诫。或许珍妮就是想同时提醒这两者。目送珍妮的卡车发出一阵老头打鼾似的巨响扬长而去,转过身湾区的那堆破烂就撞进赫尔曼视野里。 一个巨大的,折断了的广告牌堆在地上,值钱的铝条都被拿走了,只剩下生锈的破铁皮和勉强支棱着的帆布。上面画着一张三十年前流行的那种没鼻子的漫画式笑脸,正龇牙咧嘴的冲着赫尔曼大笑。四周的泡沫经济建筑被打烂了的窗户像一颗颗黑洞洞的眼睛。他往前走,湾区特有的用破木板和生锈的铁片搭成的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沿着暴露出土地的老街向远处延伸而去。因为臭氧层破坏而变得过分耀眼的阳光照过来,自建筑向地面投下一层参差不齐的阴影。一个湾区的邋遢男人瘫在这个尘土飞扬的步行街中央一个倒了一半的长凳上,穿着印着睫毛膏广告的t恤衫正在打盹。两颗歪脖子树之间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横幅:欢迎来到湾区。 一心为新区奉献的路德维格先生在老修女过世后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到这里了。正如赫尔曼的姓氏很难让人把它跟他的黑色头发和黑眼睛联系起来,它也很难让人想到他湾区的出身。不过如果把路德维格这一姓氏理解成新乐园教修女从书里随便找的名字,一切困惑都会迎刃而解。赫尔曼几乎不跟人提自己的出身,不过里安知道他和湾区大部分孩子一样是由修女抚养长大的。里安是几乎唯一一个能理解这一点的罗莎琳区人,又或许因为他不是人类。 而赫尔曼要找的那个家伙是百分之百的人类,但同样能理解这些。他同里安完全相反,似乎没有一天走在被人们称为正轨的道路上。并且,他十分机警,知道用一些与生俱来的,不同寻常的天分支持着这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