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与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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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我在午休时间给老陈发了微信,一直等到上班时间,他也没回复。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脑。我知道老陈今天去找那个叫刘洋的学生了,但是以他昨晚的兴奋劲,我很怀疑人家会把他当成酒鬼给轰出去。 快下班的时候,一个还算熟悉的同事喊我,"张决,快下去吧,你朋友在外面等你好半天了!"她上来拿完资料,猛地拍了下我的座椅靠背,朝我眨眨眼然后又下去了。 我顾不上收拾桌子,拿着包就去乘电梯,同事已经在电梯里帮我留着门。 或许是我心虚,我总感觉她的眼睛里带着哂笑。 我随意的问,"谁找我啊。" "挺神奇一男的。我下去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张口就问我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瞅着我也不认识他啊,他就指指我工牌说你跟我一个楼层的。"同事拿胳膊肘杵了杵我,"你这朋友眼还挺尖的,就是脸色不太好,别是你债主吧?" "怎么可能,他是我一个学校的,八成又被导师骂了。"我的瞎话张嘴就来,没等电梯停稳就一个健步跨了出去。 老陈怎么突然来公司找我,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刚出门就看见了老陈,他佝偻着身子,慢慢转过头来,张了张嘴似乎是想打个招呼,可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看情况不对,拉他到一楼的咖啡厅坐下,两杯热咖啡下肚,他终于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怎么了,遇鬼了?" "出事了,你看看这个。" 他递过他的手机,我接过来一看,全身如坠冰窖。 那是一张熟悉的风景明信片,熟悉的钢笔字迹,不同的是钢笔画上不再是鹧鸪,而是另一种鸟类。 你好,陌生人 —— "我在2020年11月9日遇到了云雀 他的嗓音如此迷人 就连抽泣都叫我心酸不已 我想做一只八音盒 把他所有的鸣叫都收集起来 但恐怕他会烧坏所有的束缚吧 云雀有一副火热的心肠,不像我:) 我终于能在今天跟他约会 感谢命运将他带到我的身边 2020.11.26" 这简单几句话我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依然找不到合适的面部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云雀是谁?" "云雀就是刘洋。" "他为什么和小甲在一起,你今天......不是去找他了吗?" 老陈低着头,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做出一个求饶般的动作,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去晚了。" "今天一早我就去了H大美术学院,他的室友说刘洋昨天中午有事出去,就没再回去,电话也关机。我已经把我的号码留给室友了,让刘洋一回来就打给我,可是我猜,也许是用不到了。" 老陈抬头看着我,眼眶通红,声音嘶哑。"我只能建议他们,如果明天早上还联系不到人,就立刻报警。" 老陈将他的脆弱毫不在意地袒露出来,似乎是将我看做了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我竟然有点羡慕他,可以这么放心一个人。看着他自责,我有隐隐的心疼,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抚。 我与大多数朋友的交往都点到为止,我牢牢固守着我的底线,如果对方稍有触碰的动作我就会亮出黄线,退避三舍。究其原因,大概像我这种习惯隐藏的人都惧怕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太过脆弱,它不像一纸婚约,它需要我毫无保留的付出,它能看清我最讳莫如深的那一面,却从不给我一辈子的承诺。 这么看的话,老陈确实成为我最亲密的朋友了吧。 我拍了拍老陈的背,尽量让声音放轻,"你已经尽力了。" 我痛恨自己这一点,我总会压下心底里最真切的声音,将待人处事这套彬彬有礼的界限搬出来。我想抱住他,用手抚上他的眼角,可这想法刚一萌生就立即被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11月26日,也就是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跟老陈一起去了趟成贤市。 巧的是这天是感恩节,所以小甲才会说要感谢他们的相遇。 我们找到那家南山酒店。结果酒店半个月前开始装修,工期预计到年底才结束,这段时间都闭门谢客。 在那幅云雀肖像的腿根处,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数字,只隐约发现某根羽毛的弯曲可能组成了字母C,这说明他们的地点再次发生了改变。 那边环境是不错,墨绿的松柏,红彤彤的枫叶,层层堆叠如绚丽的锦绣,但我们无心欣赏,又搭乘当天的车返回合昌。 老陈在回程接到了刘洋室友的电话。对方称刘洋因为私事主动退学了,东西早都交接好了,刘洋的电话打通过一次,是他爸接的,说家里有急事所以没来得及告别。 老陈问报警了吗?室友笑了说没这个必要吧,学校也联系过他老家里,都说刘洋确实休学在家。 老陈挂了电话,只提了句刘洋的家庭信息被改了,就不再吭声。 我看过刘洋他们小组的作品,从漂亮的设计图到几大箱模型,汇集了那么多新奇的创意,那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得出来的。这么努力的学生,刚刚在全国的赛事上获奖,还没有等到自己的作品转化成产品问世,怎么可能说退出就退出。 可是生活就是如此魔幻。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此人间消失,连同所有追查的方向,所有人际联系中断,彻底变成某人圈养在笼里的金丝雀,从此只为他一人歌唱。 这可能吗? 小甲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随即我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我身边的老陈,发现他也在看我,表情复杂。我把手心里的冷汗在座椅上擦了擦,试图让自己冷静。 如果没有刘洋,那么代替他人间蒸发的人......就轮到我了吧。 如果我有一天突然消失。一封辞职信在我不知情下被送到公司,退学申请也帮我写好,那么我想公司会很乐意省去了一笔年终奖,学校也很可能从被篡改过的紧急联系人那里,放心地将我除名。父母都在老家,过年都很少联系。朋友呢,呵,除了老陈这个怪人我几乎没有朋友吧。 如果我也有这一天,还会有谁在意我的消失,还会有谁记得我的存在,如果就这样被世界遗忘,跟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小甲有句话说的很对: "云雀有一副火热的心肠,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