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好谈一谈
陆晓天到底没去费乐家吃炸酱面，他保证好好吃饭后给费乐叫了辆回家的车。然后就一边给史铮打电话一边直奔了脏街。然而，男人的电话似乎再没开过机，而脏街旁家属区里的那间一居室也一直没人，直到陆晓天连着跑了好几趟遇到了那间屋子的新租客，他才发现靠他自己恐怕是找不到史铮了。 “大琴哥，是我，陆晓天。”陆晓天病急乱求医将电话打给了徐鸣瑟。 徐鸣声那边隔了几秒才客套又疏离地说道：“铮子跟我这边交代过了，你的东西我来处理。” “......”陆晓天听到这样的语气和内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想了想，认认真真说道：“大琴哥，我想跟史铮谈谈，可我找不到他。” “你找他干嘛？”徐鸣瑟打断了他，公事公办的语调里带着些怨气重复道：“你东西都在我这儿，你给个地址，我立刻寄给你。” 陆晓天被怼得心里难受，他本想面对面跟史铮解释，可现在的情形很明显，如果得不到徐鸣瑟的理解，他根本不可能联系到史铮，于是陆晓天豁出脸，说道：“大琴哥，是我不懂事，跟史铮发脾气了，但我不知道乐队的事，他没告诉我，我也没听别人说过......”提到阵痛要解散的事，陆晓天就心疼，他忍过那股难受劲儿才继续说道：“但凡我知道乐队遇到困难了，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闹。我真的不是内种人。” “陆晓天，我不知道你是哪种人了......”徐鸣瑟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一种欲言又止的踌躇。 陆晓天没想到徐鸣瑟是这种反应，觉得很难堪，但又不得不继续下去，因为他怕自己现在不说清楚，万一以后连徐鸣瑟都不接他电话，那就彻底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我......在什刹海看到他和刘乐飞......他最近都不怎么回家......我以为他......要和我分手......而且.......他后来说他......就是和我玩玩儿......”陆晓天说这些的时候依旧委屈得无法平静，话说得一截儿一截儿的，也不知道说清楚没有，最终只能总结成一句话：“我是觉得他背着我去找别人了，才忍不住跟他闹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太喜欢他了。” “你们俩他妈的怎么回事儿！”徐鸣瑟忽然就怒了，“他说你外头有人，你说他外头有人，一个两个的又在我跟前傻逼似的诉深情，你们俩凑在一起都他妈的不说人话吗？！还玩玩儿，玩个屁！”徐鸣瑟骂完，人又xiele气一样不出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自责道：“这事儿也怪我，就不该答应铮子先瞒着你......” 陆晓天整个人立刻就不好了，情绪复杂地问道：“他要瞒我什么？” 徐鸣瑟沉默好一会儿，未答先问道：“陆晓天，你跟我说个实在话，你跟孟源到底......上过床没有？” 陆晓天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孟源的事儿，他先是脱口而出说了句“没有！”，然后又愣了好会儿，才避重就轻地说道：“他早前问过我要不要去 Crow，我没答应......颁奖礼那天又问了一次......还说他知道我和史铮的关系......我们后来......聊崩了。” “我cao他妈！”徐鸣瑟怒骂了一句，陆晓天还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音，然后徐鸣瑟才忿忿不平地接上话头说：“陆晓天，细节我不就问了，你回头自己想办法跟铮子解释吧，他怎么想我也管不了，那都是你们俩自己的事儿。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是，孟源对外说你为了去 Crow 勾引他，还说你......反正说你们睡过了，铮子知道后就喝多了。你看见铮子去什刹海找刘乐飞那天，他们之后都来我家了，孟源造的谣也是刘乐飞那天说给我们听的，我和铮子原本是想问他有没有兴趣来北京加入阵痛......”说到这，徐鸣瑟又气虚说不下去了。 陆晓天则彻底傻了。一时冲动啊，出手打人的时候他光想出一口闷气，却没想过后果，结果报应竟然在这等着他呢。 “唉......”徐鸣瑟都不知道自己叹了多少回气了，“铮子嘛......反正他原本是想把你留下当吉他手，我们再找个贝斯手，乐队就能继续下去。至于他为什么要瞒着你......啧，你自己试试去问他吧，你要是问不出，那就是你们没缘分，我也没办法了。” “行，我自己去问。你告诉我怎么联系他就行。”陆晓天十分恳切地答应道。 “他去西藏了，应该已经到拉萨了，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你们俩赶紧说清楚，到底分还是不分，有个准数儿！我他妈的到底还找不找新贝斯手！我就说乐队内部谈恋爱不行！他他妈的就非保着你，说就看得上你，说你就是最好的选择！结果你们俩这是搞得什么玩意儿啊！”徐鸣瑟说着说着又急眼了，恨铁不成钢似的骂骂咧咧一通，临挂电话前还是冷静下来郑重补了几句，“陆晓天，依我跟铮子这么多年交情的眼光看，我觉得他喜欢你，而且不是一般二般的喜欢，你说要分手，他是真伤心了......你们一个个儿都要走，乐队就撑不住了，这对他打击很大......他没说清楚，但我听出来他对你也干了点不太地道的事儿......他后来挺后悔的，只是心里难受说不出来，哥先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唉，就这样吧！cao！”骂完，徐鸣瑟就挂了。 陆晓天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看着短信里发来的一串号码，心里五味杂陈，但他终于理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从徐鸣瑟那里得到了一些安慰。这场误会比他原本想象的要大得多，如果说他刚给徐鸣瑟打电话时还觉得自己理亏心不亏，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真是闯了大祸了，但他依旧觉得还可以挽回，于是立刻订了一张去拉萨的机票。 从北京去拉萨的航班并不多，陆晓天买到的是下午两点多出发的一班，他拎着简单的行李，登机前还在试着打电话给史铮，可惜电话虽然通了，却一直没人接听。 拉萨贡嘎机场虽然不大，但比想象的要现代化一些，下飞机时，天已经黑了，陆晓天倒是没有感觉到预想之中的胸闷或者呼吸不畅，只是隐隐觉得头疼。他一直没有联系到史铮，就先找了个酒店住下，又碍于大病了一场刚刚好，怕产生急性高原反应耽误他找人，也不敢出去乱转，老老实实喝了一大杯温水，就躺下了。 陆晓天这一夜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黑暗里眼前是各种画面，而且都是些不太让人开心的画面，这使他凌晨 5 点就不愿意再躺着了。他打开台灯，坐在床边发呆，伸手拿水杯时，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电话。他知道时间不对，但还是拿起了座机去拨史铮的电话，听筒里的回铃音响了三声，在陆晓天没有任何期待的时刻电话忽然接通了。 “喂？”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似乎并没有在睡觉，陆晓天既惊喜又慌张，一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然后他听到男人说：“喂？听得到吗？打错了吧？” “没打错，是我！”陆晓天赶紧开口，他语无伦次地想把话在男人挂掉电话前说完，但一张嘴眼泪就开始往外流，说出来的话被抽噎声打得支离破碎怎么说也说不明白，“我想见你.....我没跟孟源睡过......我也不是......真的想分手......我......我是个傻逼.....你给我个机会解释清楚......好不好？” 史铮没说话，但也没挂电话。他刚刚已经看到徐鸣瑟发来的消息了，徐鸣瑟没说太详细，但语重心长让他跟陆晓天好好谈一谈，如今他听了陆晓天颠三倒四的开场白多少也明白所谓“好好谈一谈”的原因了。只是他的心境已经和在北京时截然不同，仿佛提不起这口气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谈”。 一个人沉默，一个人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十分无奈地说道：“你别哭了……” 陆晓天在飞机上下过决心，要好好解释，要实话实说，要把自己从装乖的壳子里掏出来，可一听到史铮的声音，他就又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似的掉眼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真实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抽出床头柜上的面巾纸用力擤了个鼻涕，又稳了稳情绪，然后才诚诚恳恳地说道：“我到拉萨了，你见我一面吧。” “我今天一早就准备离开拉萨了。”史铮此时已经离开拉萨市区了，他觉得可能这就是他和陆晓天的缘分，可惜却注定要错过。 “那我去机场找你。或者你说个地儿，我立刻出发。反正你去哪，我就追到哪，我一定要见到你。”陆晓天态度坚决而倔强。 “......我是自驾......不去机场。” “那你带上我。要是......要是最后觉得......还是不能原谅我，你随便把我扔路边上就行。”陆晓天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笃定史铮会对他心软，反而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不打算要脸了。 “陆晓天，你是佛祖派来考验我的吧.....”史铮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如果一切都是误会，那他对陆晓天干过的事儿未免就太畜生了，无论如何，他欠小孩儿一句道歉，于是他叹了口气，调转车头问道：“你在哪？” “你等等，我看一下，”陆晓天昨天只是跟包车的司机说要去一个档次好一点的酒店，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慌慌张张站起来跑到套房外间的小书桌上翻看酒店简介，“松赞.....曲吉林.....卡酒店？这什么名字，是这么念吗......” 史铮那边开始查导航，过了一会儿才回话道：“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 陆晓天挂上电话，心跳就快了起来，他飞快地收拾完行李去退房，然后就站在宾馆门口停车场的水池边当望夫石。 很奇妙，拉萨没有陆晓天想象中的冷，和北京的春天比起来，这边的气温非常友好。酒店似乎并不在拉萨市区，周围青山环抱，衬着红色的庭廊，在初升就相当耀眼的太阳照射下，平静又绚丽。陆晓天刚刚还十分焦急的心情神奇地平复下来，他想，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和好的可能应该会大一些吧，离天空近一点，佛祖也能帮他放下杂念说出心里话吧？ 远远的有一辆越野车从市区方向顺着水泥路开过来，那车是真脏，车身上全是干掉的泥点子，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蓝天绿树之间，陆晓天甚至怀疑那不是一辆车，很有可能是有只屎壳郎在后面推的粪球儿。 他张望了一会儿，没忍住往粪球儿那个方向跑了几步，然后就哮喘病人一样的累蹲下了。车子停到他跟前，男人带着担心和责怪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跑什么？刚来不能跑。” 陆晓天仰起脸抬眼看站在他跟前史铮，男人带着墨镜，瘦了好多，也黑了好多，颧骨上甚至晒得有点脱皮，路上打照面儿遇到估计都不敢认。 “我......能上......车吗？”陆晓天喘得难受，缩在路边问出这么一句，不用装都看着十分可怜。 史铮又叹了口气，回了他一个“嗯”字，然后把他扶了起来。 车里全是东西，男人给他腾出地方，陆晓天就抱着自己的包儿缩着背坐在了副驾驶上，一副随时会被赶下车的模样。 “你......是把我拉黑了吗？为什么我用手机打就一直打不通......” “......我把手机落在车里了，新号没什么人打过来，我没注意到。”史铮解释完车里就陷入了沉默，两个人无言相对坐在车里尴尬得要死，他只好又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陆晓天咽了口唾沫。 “那就是还什么都没看到吧？我带你在市区转一圈？”史铮客气得像个导游。 陆晓天习惯性地想说“不用了，别耽误你行程”，但想起费乐和徐鸣瑟都嫌他不会说实话，于是咬咬牙，改口说道：“你是不是想在市区把话说完，然后把我扔下去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你带我去哪都行，反正我不下车。我是来和好的，不是来旅游的。”说着他抿起嘴抱紧了包儿靠在车椅背上，有点要把自己长到座椅上的意思。 史铮原本看着路面，听完陆晓天这番耍赖一样的话，快速侧头瞄了一眼陆晓天，吃惊到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他还是把车开进了市区，围着布达拉宫、大昭寺慢慢转。 白砖红墙托着金顶，高高的山上，耸立的庙宇，真是漂亮啊。看到这些，陆晓天就忘了他刚刚还说“不是来旅游”的话了。他打开车窗，刚要把头探出去，被史铮硬塞了一副墨镜在手里。 陆晓天自己有墨镜，只是出来得急没拿出来，他抿着嘴把史铮的墨镜戴上，心想，男人果然还是在乎他的吧？于是他就坡下驴似的问道：“真美啊！你进去过了吗？” “进去过了，特神圣肃穆，信不信的都想跪一会儿。出来一琢磨，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喇嘛念得东西根本听不懂，还是会觉得很平静，挺神奇的吧。”史铮慢慢悠悠地回答，“里面不让拍照，要进去起码得提前一天买票，你要是想去，就得留下。” 陆晓天立刻缩回脖子关上了车窗，一脸怨念地看着史铮说：“你果然就是要把我留下，我不去，我不是来和菩萨谈恋爱的。” 史铮又瞄了陆晓天一眼，然后迅速转开视线，使劲儿清了清嗓子，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画风的呢？那你想说什么？” “我......我现在不说，等你开出拉萨，我再说。”陆晓天说得很是泼皮，其实还是害怕史铮赶他，因为如果男人真的硬要哄他走，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他满脸倔强地看着史铮，两只手还紧紧抓着安全带，一副打死也不下车的模样。 所幸，史铮没再说什么，而是把车开回到 318 国道上，一路向东，远离了市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