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一天卧底

    凌晨五点的时候，林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温暖的被窝。

    他在迷迷糊糊中坐上五点半的最后一班夜班公交，按照百度地图的指示去往京郊的星辰电影公司。

    冬天的早晨，街上人丁稀少，偶尔能看见几个临街的早点摊的店主正在忙忙碌碌，其他地方到处都流露出萧瑟到毫无生命力的气息。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社会学论文，还有好基友方浩然所需要的公共卫生方面的数据，林淼也不至于孤身走在郊外还一片黑漆漆的马路上。

    离“星辰电影公司”一条街的地方，林淼结束了孤身一人走在黑漆漆大马路上的状态。

    他遇见当初介绍他来星辰电影公司的摄影师陆飞。

    也是唯一知道林淼加入星辰电影公司真正目的的人。

    一个来“星辰电影公司”当卧底收集自己论文研究对象资料的社会学博士生。

    作为京城满大街随便掉块广告牌都能砸到的贫穷文科博士生，林淼这个人平日里总被周围的同学评价为丧里丧气，特别是他总是耷拉着两条粗眉毛像极了柴犬表情包。在旁人眼中，林淼大概只有收到论文的录用消息或者被邀请去参加国际会议发言的时候才会稍微开朗几天，他的笑容，就像老家成都的阳光一样稀有。

    林淼考大学时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随大流报了个心仪院校的金融系，结果分数不够，被调剂到了从来没听过的社会学。没想到学着学着，各种田野考察数据分析倒是让林淼觉得格外有趣，从三十年XX省的农民丧葬观念转变，到XX江渔民群体对XX文化的接受史，他的本科研究生一路顺风顺水，也顺顺利利读到了博士，直到在博士阶段终于遇到一块难啃的“骨头（课题）”。

    他的同门学姐硕士毕业后去了剑桥继续攻读社会学博士，一个清秀斯文的东方姑娘，在一片白人老头子惊讶的目光中决定以生活在西欧的色情服务从业女性为研究对象，做一个社会边缘人士的生存状态调查。

    没想到林淼的学姐刚定下课题，顶尖大学里的整个研究中心，除了一个近五十岁的中年非裔女教授，竟然没有一个人支持她的研究计划。

    林淼的学姐中途也曾经有过质疑，但是她在沟通中把自己的困惑告诉给国内的导师之后，满头白发的老头子表示，这个命题对社会生活的观察很有意义，他非常支持学生的研究计划。

    正巧当时林淼顺利入学，已经开始和导师商榷自己的博士研究课题，老人家这边和爱徒挂掉电话，那边看着自己面前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的新弟子，大手一挥，决定让师姐弟同甘共苦，也在国内做一个相似的课题，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社会问题的共通点。

    林淼听到导师的安排眼前一黑，老教授思前想后，也觉得依据国内的国情有点不合适，林淼毕竟是个没结婚没什么恋爱经验的毛头小子，让他去花至少半年时间去完成田野调查，其实就是整天和一群躲躲藏藏隐姓埋名的妓女们打交道，对内向的林淼而言，恐怕也很难完成他们想要的实验效果，最后导师网开一面，这个课题由快退休的老教授亲自带队，领着林淼的两个正在读的师妹跟进。

    而林淼肩上的任务则轻松很多，他的新课题与同门的研究相关但是又不那么尴尬，导师介绍他和三十年前留日的入门大师姐合作，调查中日两国地下成人电影公司的运作，观察边缘色情服务行业的生态。

    大师姐定居日本多年人常住在东京，各种资源不断，条件得天独厚；而林淼人在国内，是个心无旁骛的学痴，对于研究对象一无所知，从接到课题之后开始恶补知识，好不容易才找到门路，依靠老师介绍，认识了曾经为学校拍毕业照的艺术学院校友，摄影师陆飞。

    陆飞告诉林淼，自己的事业没有稳定之前，有些专门搞外销拍视频上传到国外网站卖VIP的地下电影公司偶尔会找到他，高薪请他拍一些比较唯美有艺术感的照片当做剧照，如果林淼需要和他们接触的话，自己可以帮忙介绍一下。

    但是……陆飞也强调，这些人往往都用化名生活，本身对外人的警惕心理很严重，林淼如果想做社会调查的话，最好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就这样，林淼以陆飞老家的表弟，一个拍摄现场最不起眼的场记小工的身份，成功入职星辰电影公司。

    说是电影公司，当然，是不可能拿到什么光明正大的拍摄许可证，只是租了郊区一栋苏联式三层老楼当摄影棚，后面有个院子，住着几个草台班子里的工作人员。

    从林淼的学校到摄影棚，一般地铁转公交单程都要两个小时，早上没有堵车，但是也没有早班地铁，林淼只能坐公交到终点站，再走两条街到电影公司。

    林淼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心想若不是为了论文，谁会在早上五点就起床欣赏北京的冬天呢。

    已经走到最后一个路口的林淼在冻得迷迷糊糊睡眼朦胧间看见陆飞开的那辆路虎，立刻来了精神，笑嘻嘻地伸手拦车。

    陆飞看清楚站在街边、包裹在厚厚羽绒服里的人是林淼，果断停车，打开车门，安静地接受了这个意料之中的乘客。

    “谢谢陆学长。”

    陆飞“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林淼坐在陆飞的副驾驶座位上，尴尬地想要开始一个愉快的话题。

    “哟，学长，你起得够早啊。”

    “你也是啊。”

    “学长今天跑到郊区来取景啊？”

    “有人请我帮忙拍一组宣传照。”

    “哦。来工作呀。”林淼忽然反应过来，“难……难道是来星辰电影公司拍剧照？”

    “……”陆飞没有回答，他踩下刹车，林淼的目的地，星辰电影公司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