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衷情
顾北辰犹在睡梦中,林凛怕吵醒他,便拐入方千皓房中,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拿一件玄色长衫穿上。 方千皓帮林凛抻直衣袖、理好衣襟,又半跪下来,为他环束腰带、挂坠配饰。他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 这样子极吸引人。 林凛摸着方千皓的头发,将手插入他发中,道:“师兄好乖啊。” 方千皓低眉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林凛将他的头压到腿间,腰胯拱动两下,舒一口气,说:“想玩坏你。” 方千皓心底热了起来,他咽一口唾沫,强自忍下情潮,“凛凛别逗我了,你一会儿就要走,留下我可……可怎么办?” 林凛挠挠方千皓的下巴,笑嘲:“分明是师兄太浪了,说几句话就泛起sao来。” 方千皓抬起眼睫看一眼林凛,无奈失笑,又俯下身去为他套上足袜,穿好皂靴,将衣摆的每一丝褶皱都抚平,才站起身来,将林凛收入眼中,来来回回地看上一番,弯唇说:“好看。” 林凛天生好相貌,面容因年纪小而稍显稚嫩,五官却极精致,眉目如画,鼻挺唇薄,有种近乎模糊性别的美貌。陆界素以男子面如白玉、身材修长为美,审美略偏女性化,方千皓这种浓眉大眼、五官英挺的长相虽也当得一句“英俊”,然林凛这般精致殊美的形容,却足以令无数男女心迷神狂。 以往方千皓看林凛,如何看如何心生欢喜。然而今天,林凛俊美的面容却在方千皓心底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样好的凛凛,很快就会在陆界声名鹊起、风仪倾城。 届时,会有无数名门公子、美貌闺秀聚在他身边,被他吸引、为他沉沦。 到那时,他…… 方千皓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还会记得他吗?他还能再引起他的注意吗? 林凛看方千皓动作迟缓、神思不属,抬手在他眼前晃一下,“师兄?” 方千皓回神,握住林凛的手,放在唇前轻轻地亲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向林凛,望入他清澈漆黑的眼瞳。 “你怎么啦?”林凛问他。 方千皓垂一下眼睫,又抬起,缓慢而斟酌地轻声问:“肖寒月……林凛觉得此人如何?” 林凛一怔,不明白方千皓为何会突然提起旁人,但还是思索一下,回答道:“肖师兄君子端方、光风霁月、如珠似玉,乃名门修士之楷模。” 这回答…… 方千皓一时失笑,目光温和又略显无奈。 他的凛凛,在情事上一贯迟钝。 当初他与师尊求而不得、百齿啮心,日日觊觎凛凛,目光肆无忌惮到恨不能把凛凛吃掉,凛凛却浑然不觉,一心只将他们当做可以信赖的长辈。若不是师尊忍不住,半夜爬床为凛凛koujiao被抓住,凛凛又撞破自己拿着他的衣物自慰,这层窗户纸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被捅破。 “怎么了?”林凛觉得方千皓的目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方千皓弯起眼角,抚过林凛肩颈处的衣料,又为他理一下衣襟,道,“凛凛,我和师尊……不能没有你。” 语气中含着低低的怅惘与若有所失。 林凛没有听出来,他轻快地笑起来,亲昵地低头用鼻尖蹭一下方千皓的鼻尖,缠绵地说:“……我也是。” 林凛眼睫颤了两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避过方千皓的目光,干咳一声,仓促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师尊是不是有些不喜欢肖师兄?” 方千皓道:“你看出来了?” “还真是这样?”林凛一怔,“我只是感觉,那天师尊与肖师兄见面时,似是不太愉快。可是……为什么?” 肖寒月出身好、样貌佳,性格和煦、为人周全,对上执礼甚恭、对下友爱同门。按理说,不该和顾北辰有龃龉。 方千皓用目光描摹着林凛的脸颊与五官,犹豫片刻,说道:“大约……是因为,害怕吧。” “害怕?”林凛不明所以。 方千皓垂下眼睫,不去看林凛的表情,口中却慢慢地说:“害怕……你有了新人,便会忘记旧人。”他声音很小,略微沙哑,语调却十分轻缓,像一道朦胧的烟,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林凛愣住,“什么意思?” 什么新人、旧人的? 方千皓微微弯起唇角,竭力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他伸手为林凛整理一下环佩,看似不经意地说:“肖寒月喜欢你啊。” 林凛一呆,立即否认,“……怎么可能!” 方千皓的目光软下来,他叹口气,温和又无奈地说:“凛凛总是这么迟钝,他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 林凛诧异地睁大眼睛,依旧说:“不可能。而且哪里有什么表现,肖师兄一直很守礼,肯定是你们误会了。”他回忆自己与肖寒月的相处,对方一直温和有礼,端方持重,从未有过不恰当的言行,不由好笑道:“你们爱重我,觉着我好,便觉得天下人都会喜欢我,但哪里可能呢?我又不是什么天仙,人人都爱。” 林凛瞳色很黑,瞳仁中泛着细细的光泽,像上好的黑珍珠,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有种近乎不谙世事的纯真。方千皓被他看得心底软乎乎的,想去碰碰他的眼角,却又怕冒犯了这样的美好,只动了动指尖,便克制住自己,口中只顺从地说:“好,好,是我们误会了,凛凛说什么就是什么。”语气中满是宠溺。 “什么嘛,说得好像我无理取闹一样。”林凛掐一下方千皓地耳垂,转头看看天色,“时间不早啦,我该走了,你……”他嘴角勾起,摩挲着指下的软rou,压低声音说:“等我回来疼你。” 言毕,林凛轻轻一笑,转身离开。玄色的衣角在空中荡开弧度,又缓缓滑落,贴在小腿上,伴着他渐行渐远。方千皓不自觉地伸手,似是想抓住那一片衣料,却又恍惚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慢慢蜷起手指,若有所失。 九华峰下已春色深深,海棠开了又落,碧草如丝,柳叶似裁,黄鹂鸣翠柳,白鹭过青天,正是春光大好。近些天雨水频繁,山涧水流逐渐壮大,携着飘零的花瓣潺潺远去,汇入宁江。 林凛自山下御剑而过时,恰见喜鹊叼着rou乎乎的小虫飞入巢中,喂养嗷嗷待哺的小喜鹊,一窝四五只小鸟,都刚出生不久,甚至没有长出羽毛,闭着眼睛稚拙的啾啾叫,张着软嫩的小嘴等鸟mama喂食。 他不自觉地笑起来。当年初上九华峰时,他也如这幼鸟一般,瘦弱无力,全赖师尊与师兄精心呵护,他才能成长至今。 “林师弟。”一道温雅的声音掠过林凛的耳廓。 林凛诧然转头,但见肖寒月穿一身素白长袍,自地面而起,踩着佩剑向他掠来。他穿得极精细,长袍用暗线绣繁复云纹,笔挺飘逸,腰间环白玉腰带,发上束白银嵌玉累丝冠,戴一根长簪,发黑如墨,肤白如雪,当真剑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眼中藏着不容错认的惊喜,眉眼弯弯,面目柔和,飘然来到林凛身边。 “肖师兄?”林凛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九华峰底,按理说,肖寒月此刻该在九玥峰等待诸位师兄弟。 肖寒月略垂了一下眼睫,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说:“林师弟素来深居简出,怕是不清楚路,我……我来迎迎你。”话音里藏着些微的赧然,又有克制不住的小雀跃。 林凛并没有听出话语下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是一愣,笑道:“有劳肖师兄。” 肖寒月眨眨眼睛,抿着嘴角笑一下,温柔地说:“那,我们走?” “好。”林凛飒然一笑,跟在肖寒月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化作两道流光,飞赴九玥峰。 此次集会并非在九玥峰顶举行,而是在山腰寻了一处阁楼,将各峰的青年子弟聚在一起。此处风景雅致,名为清风阁,位于桃林之侧,林中桃红菲菲,暗香浮动,阁前假山流水,竹从潇潇。阁楼正堂中,挂一墨宝,上书: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端是风雅无双。 林凛收剑而立,抬眼看那笔锋飘逸的墨迹,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肖寒月观他表情,笑着说:“此乃前任掌门手书。” 前任掌门? 那位……为色魔殉情的掌门吗? 林凛仔细端详片刻,转眼见肖寒月竟侍立在旁等着自己,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肖师兄请。” 肖寒月原在怔怔地看着林凛,听到他的话后,慌乱回神,略显刻意地移开目光,脸颊染上一层薄红。 “说起来,”他抖着眼睫,犹豫一下,小声说,“林师弟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于我乃救命恩人之情。然而……回宗门后,师弟静居九华,多日来竟是只见过一面……我实在……”说到这里,肖寒月不安地蜷一下手指,眉宇间有些黯然,“夜深人静之时,我……总会想起师弟……想着,不知能否与师弟……多亲近亲近?”说到最后,他的话音越来越小,逐渐隐没于齿间,说得磕磕绊绊,似是极羞耻。若非林凛耳力过人,怕都捕捉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林凛有些疑惑,侧头看着他。 一向温和待人、处变不惊的肖寒月,此时竟似有些慌乱,耳朵通红,躲闪着不敢看林凛的眼睛,“我……我知道这十分唐突,甚至失礼,然而……这番心意,还是希望师弟能够知晓……” 肖寒月说得隐晦,林凛全没听明白,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问:“所以,肖师兄的意思是……希望我多下九华峰走动吗?” 肖寒月一愣,没想到林凛会这样说,顿时有些无措,斟酌着回答:“是有这样的意思,可也不仅仅……”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林凛的神色,决心更进一步,于是试探地问,“还有……我能不能……叫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