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点疼
第二日容槿醒来的时候,陈落已经走了,窗帘还是紧紧拉着的,房内暗沉一片。他撑着枕头坐起来,腰有些酸,身上穿着柜子里干净的衣服,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碗皮蛋瘦rou粥,包得很严实,应该是一早点的外卖。四处找了找,没有留下什么纸条,手机里也没有短信或者来电,唯有卫生间里放着的药被拿走了。 他有些失落,洗漱完,在桌子前将粥慢慢吃了,可能买得不久,还是温热的,带着微咸的暖意渗入胃中。吃罢给陈落发了条短信过去,但是没有回应。 慢吞吞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空气也变得明媚些。床单,书桌,中央一轮灯光的天花板,都如从前一样,却又如此不同。想到昨晚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不禁又脸热起来,身上落下的触感似乎在残留着,不知道她看到他那般模样会怎样想。 ……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笑他贱吗? 明明是阳光正好的上午,他却突然冷了下来,端起杯子连喝了几口水。 手机里“早上好,是回学校了吗?”的短信发送出去便孤零零在那儿,没了后文,他收拾好打算出门找她。穿好鞋背上了包,容槿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猛然踅进洗漱间打开一旁放牙膏牙刷的小抽屉。 里面其他东西都照原样摆着,但是一小瓶零号胶囊不见了。 一瞬间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是他同润滑油和rush一起买回来的,但是由于副作用太多,最终还是没有使用,放在了这里。可今天早上还是被陈落发现了。 他有些惊慌,昨晚她说“以后别来找我”的神情还历历在目,马上拿出手机又发了条短信过去:“对不起,那瓶买来没有用过,以后也不会用,你别生气。” “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可以吗?” “我当面向你道歉。” 话发了出去依然是石沉大海。直到他匆忙走到街上打算坐车去学校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陈落回了过来: “在学校 前男友找过来扯皮来了” * 尽管现在并不是很想回他,但也没打算瞒着,打完这句话,陈落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早上刚从容槿家出来的时候,她正因那瓶胶囊心情不好,电话响了起来,是陌生的号码。接起来“喂”了一声,对方最开始没有说话,她以为只是个sao扰电话,正要挂断,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那头响了起来,含含混混的: “落落……” 只这一声,她一下子按断了手机,比挂断房产销售的电话还快。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那个人笑着的时候,哭的时候,喘息的时候,以及最后厚着脸皮还要来找她的时候,叫的都是这一声“落落”。 在酒吧的那一晚之后,他也来过她家两三次,最初还不知道自己的破事儿被发现了,问她为什么突然把他的联系方式全删了。后来自己明白过来,还是要找上门,喝得烂醉,扒在她家门口哭,说他真的喜欢她。 她觉得荒谬极了,楼道昏黄的灯光下,是年轻男人淌着泪水的脸,却与记忆中的父亲形象渐渐重合。那个人说他是真的爱着mama的,家中书房的柜子里有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面全是他曾经给mama写的情书,情真意切,字字认真,令她几乎相信了她有一个多么相亲相爱的家庭。可事实是,她不止一次发现他和不同的女人zuoai。 于是她冷静地把面前哭泣的男人的手指一根根从门框上扒下来,用力一推,关上门,一个字都没说。 因为她无话可说。 那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找过来,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她觉得他应该清醒了,和新人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不会再来烦她了。直到今天。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牵扯。本来以为自己的态度已够明显,结果不久钱梓月发了微信来,是一条急匆匆的语音:“你前男友跑咱们宿舍楼下了!在底下喊你名字呢!宿管阿姨刚把他拉进一楼的房间里坐着,你快回来,我已经替你尬到脚趾抠出三室一厅了都。” 她盯着那条语音,不可置信地又听了一遍,打了车便奔回了学校。 她没想过要再和他见面,不过正好,那日之后他们还没有好好聊过,这次就当是和那段经历的最终告别。 走到宿舍的时候,隔着窗户远远便望见坐在楼下小房间里的吴彧文,新挑染了银灰色的发梢,左耳上一枚鲜红的耳钉。从前她很喜欢他这副张扬无畏的模样,在阳光下又明亮又好看,现下怎么看怎么觉得以前的自己瞎了眼。 她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吴彧文抬头见到是她,立马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摆出一副笑意,便被她打断道:“对不起阿姨,打扰你们了,我带他出去。” 宿管阿姨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中间转了转,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好好好,小年轻嘛,没有什么事情谈一谈不能解决的。” “谢谢阿姨,不过我和他其实不太熟。”陈落笑道,然后拉起他走了出去。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走过了人迹稀少的红地砖小路,过了一座窄桥,到一处两侧长满了银杏的大道上,地面铺满了金黄的叶子,偶尔被风吹掠而过,聚了又散。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来这里找她的时候,也来到这个地方散过步。那时他们刚认识没多久,日子倒也潇洒快乐,一起骑过摩托,一起分享学校的关东煮。在这里,他对她说:“大学真好啊,只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真想重新回到高中,我一定好好考大学。” “怎么,不打工了,不挣钱了?” “打工挣钱,养出一条烂命,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 “我觉得好啊,随性、耀眼,像太阳一样。” 那日银杏树的叶子还是翠绿色,她转过头来朝他笑,那句话他可以记一辈子。今日再度重逢,倒完全是别样心境了。 “有什么事吗?”陈落站了离他有些距离,问道。 “落落,你还记得第一次我们在这儿的时候吗?” “不记得了。有什么事吗,没有就回去吧。” 他微微仰起头眯眼看向并不算刺目的日光,耳边的耳钉红得发亮,笑了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并不看他:“彼此彼此。” 他沉默了一阵,许久,说:“我和那个男人分手了。” “恭喜。” “不想知道原因吗?” “如果你是来找我诉苦的,我看没有必要。” 他的笑容有些自嘲的意味:“因为我发现他瞒着我同时和几个人在交往。” “嗯,恭喜。” “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你的感受,挺可笑的,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就突然不要我了。你知道我从小的生活环境,我是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垃圾,我不懂得怎么爱,不懂得怎样会导致恨,所以就真的觉得自己挺没劲的。” “矫情文学也不必说了。” 他笑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陈落停住了脚步,突然觉得这样和他聊天很没意思,连嘲笑他的心情都没有,只说:“我下午还有事,所以长话短说。今天来没想跟你叙旧,只是想说以后别来找我了,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祝你有新的生活。” “我错了,落落,你别这样……” “你了解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应该知道我有多么厌恶这种关系,也就是说,我们多不可能回到过去。——还有别的事吗?” 吴彧文看着她平静的脸,敛了笑,露出黯然悲戚的神色,鼻子慢慢红了,攥着袖子一点点松开,抬起手想要拉她,却被她躲开了。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下,她当着他的面拿出来看了看,果然是容槿发来的短信,第一条是“好的。”然后便是刚刚才发过来的,“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你晚上可以来看看我吗?” 她忍不住看了这句话好几眼,觉得里面的意味实在复杂,而后对话框里又跳出来一张照片,侧边被白衬衫遮住了,中间是一条指痕,在轮廓分明的腰腹上尤为清晰,大概是她昨天晚上一时激动勒的。她昨天有这么用力?正当她怀疑自己又被眼前的美色所惑的时候,一条新消息发了来: “有点疼。” 只这一句话,她从早上积累到现在的气一下子清得一干二净,心里猝不及防软了一下,几乎可以想象对方小心翼翼的语气,以及打下这几个字时没有什么表情却红了脸的模样。 “你新交男朋友了?”吴彧文突然问道。 她挑眉看过去,按熄屏幕将手重新揣回口袋里,一时倒也不想否认:“有这么明显?” 他愣愣望着她,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眼中蓄了许久的泪水突然大颗滚将下来。他一向爱笑也爱哭,哭的时候很突然,也没个节制,以往她总是抱住他安慰,现在却只是又重复问了一遍:“还有别的事吗?” 他哭着哭着又咧了下嘴角,在她的印象中,这是他笑得最勉强最难看的一次:“那没有了。希望我们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