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不是只有狼和羊两类动物的
等草场开始泛青的时候,长平终于能用北地的语言和拮冒沟通了,将译者还给拮顿之后,每天下午又照旧跟着拮冒去马场练骑马。 “你是不是不想参加勇士大会啊?”牵着马往回走的时候,长平冷不丁回过头来问道。 “不想参加有什么用,没有办法可以不去。” “为什么?只有先成为勇士才能做皇帝。” “因为我既不想当勇士,也不想当皇帝,行了吧。”拮冒没好气地顶回去,想借此噎住长平。 “这样啊……那不要做不就好了?” 说得轻巧,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拮冒忍不住也有些咄咄逼人起来,“不想做就可以不做吗?你想嫁给我哥吗?” “我不想,”长平难得没生气,反而笑起来,“但你和我的处境又不一样,难道你不做勇士就会有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拮冒既然能和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那么说明她确实在成为拮冒朋友的事情上有所收获。 “如果不成为勇士的话,他们会打死我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狼有狼的活法,羊有羊的活法。” 长平没接话,只是问他,“如果不做勇士的话,你想做什么?” “养马,我想养马。” “我和你说过我会帮你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拮冒很想问长平要怎么帮自己,但问出来的却是为什么要帮自己。 “我先和你讲个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西方有个小国,非常小,当地人守着一个湖泊繁衍生存,这个小国没有完善的军队,这里的所有人没有战事的时候就捕鱼织网,但战争开始的时候,他们所有人又都骁勇善战。在这个小国的东方和西方,各有一个大国,这两个大国都想统治这个小国。有时候西方的大国强盛,这个小国就向西方的大国称臣;有时候东方的大国强盛,这个小国就归顺东方;但是在几百年里,东西方两个大国总是势均力敌的,这个小国就只能将国王的两个儿子分别送去两个大国当人质。东方大国和西方大国,看似是抚顺民心,其实都只在意自己本国,没人真的在意这个小国,每当两个大国内政不稳的时候,小国就要面临风雨飘摇的命运。有一段时间,这个小国归顺东方大国,东方大国为了方便统治,就要他们向东南方迁徙,迁徙意味着告别湖泊,告别湖泊对这个小国来说,就是告别故土、告别信仰、告别往昔熟悉的一切。但是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他们只好迁徙,那时候他们相信自己一定会回到故土,就把所有珍宝藏在故土他们熟知的地方,比如地下、比如河道里。就在准备迁徙的时候,老王妃去世,而先王妃服毒自杀了,因为先王妃知道,离开了湖泊,离开了故土,自己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了。这么说吧,湖泊其实也是王妃的生命。” “你是说我们其实都没办法决定命运吗?” “急什么,故事还没完呢。族人盛葬了两个王妃,他们相信不久后就可以回来吊唁,于是他们就迁徙去了东南方,在那里他们改了国名,而过去的国名,慢慢成为了湖泊的代名词,成为了回到家乡的代号。过了十多年,族人自发选出来三四十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浩浩荡荡向西北出发,作为先行军去取回过去藏起来的珍宝,他们经历了很多坎坷才到了故土,这才发现故土已经残败不堪,成为了东方大国的驻兵点,这一行人被发现、被杀戮,只有几个人回到了迁徙地。再后来,又过了百年,这个小国归西方大国管理了,有一个将军本来奉命出征东方的,但他领了命之后却带着士兵去了故土,其实这个时候士兵已经不记得故土在哪里、故土是什么样子了,但出于对将军的信任,他们毫不犹豫地跟着将军踏上了寻找故土的道路。到了故土,他们却发现当年故事里湖泊清亮水草丰美的地方已经没有了成片的湖泊,有的只是黄沙了。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占领故土的西方大国士兵战斗,虽然自己受损,但杀了更多西方大国的士兵,可到了夜里,刮起漫天黄沙,沙子不分敌友地淹没了小国将士和西方大国的将士,也彻底淹没了他们的故土。好啦,这个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 “我不太理解,这和你帮我有什么关系?” 长平望着被晚霞染红的云出神,“这个故事里,你会信任谁?” “我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东西方两个大国……”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选择你成为朋友,”长平叹了口气,“因为我没有办法去信任那些掌握权力要决定别人命运的人,他们想得到什么,但往往只会毁掉他们想要得到的。你和我是一类人,我们都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都是格格不入并且被噤声、被阉割的人,所以我要信任你并且帮助你。除你之外,我在这里还能信任谁呢?那些侍人遇到力量就只能顺着变节了,你没办法在太柔弱的人身上寻找性情的。”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拮冒犹豫了好一会儿,“可是拮顿真的很爱你。” “嗯,无以为报。”这些日子里她何尝感觉不到拮顿的爱,可确实是无以为报。 “你想怎么帮我?” “这个嘛,保密,不过我觉得,虽然世界狼有狼的活法、羊有羊的活法,但世界上不是只有狼和羊两类动物的。你可以想做鹰,想做马,甚至想做一棵草都可以。虽然小国总是风雨飘摇,但和故土共存亡的王妃、相信可以回到故土的信念、时隔百年也要寻找故土的决心是真实存在过的,或许是这些绝望而痛苦的一瞬才孕育了真相。” “你想做什么?” “我小时候想成为一阵风、成为一阵云,谁都抓不住我,”长平说出来之后被自己逗笑了,“是不是很奇怪?” “嗯,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拮冒盯着长平,她的发髻在骑马的过程中颠散了,不少头发被风吹拂起来,凌乱但又说不上丑。长平确实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既不像北地女子,但也和他过去见过来和亲的南地女人不同,明明是一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人,却又有着一种情真意切的力量。他隐约间似乎明白了拮顿的爱,因为抓不住,因为虽然得到了,但没办法拥有,所以只能不顾一切去软禁。 但谁有勇气说自己留得住一阵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