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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用不着你。

    第五十二章

    云庭还在别别扭扭的时候,大将军唐九黎已率大军从北疆凯旋。

    军队驻扎在云都二十里外,旌旗招展,遮天蔽日。

    唐九黎戎马二十载,为云朝立下赫赫功劳,人们都把他当战神膜拜,认为这天下能平定他功不可没,有大将军,方有战争的终结,这比当初谢长安以匹夫之勇尽诛嗜战的匈奴新单于及其拥趸的英雄壮举还要得民心。一时之间,连云都街头巷尾的小孩子们都传唱起赞颂唐大将军的顺口溜,云都夹道,皆是姹紫嫣红的鲜花,只等大将军策马踏过。

    唐九黎于驻地整军,上表托辞,迟迟没有回云都。

    云帝怒火攻心,气得嗓子都哑了,可面儿上,还要云淡风轻地批复唐九黎,准他暂作休整,不必急着朝觐。

    不急才怪。

    唐九黎的驻军宛如一道盘桓在云都之上的阴影,让云帝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做梦都是唐九黎用那杆闻名天下的银枪挑开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涌的场景,醒来浑身都是冷汗,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这是梦,还是真?他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喉咙,觉得那儿凉飕飕的,冒着寒气,或许唐九黎真的要把他的喉咙给割开了!驻扎在云都外的大军就是他手中无坚不摧的银枪。

    这个逆贼!

    他即位之初,唐九黎因得罪河间王夫人,被褫夺军权,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要不是他,这个逆贼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讨饭吃,如今打了几场胜仗,居然敢反过头来冲主人狂吠,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畜生!

    云帝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分封裂土。

    哪怕当了云朝的大将军,手下掌控着天下大半军队,威风赫赫,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又能如何?官职不能传承,等他一死,他的儿子又能得到什么?无非是一点金钱,可金山银山终有用光的那天,届时他的子孙又将如何?可封了食邑就不一样了,列侯的儿子可以袭爵,传之万世,只要云朝还在,那他的子孙就会永享荣华富贵。

    他要封地。

    唐九黎的心思,云帝清楚,朝臣们也清楚。

    大臣们纷纷请求云帝封唐九黎做“关内王”。

    云翊挨着母亲,看向这群义正词严的大臣,她看见了,闹得最凶的,就是当初说既然谢长安能封爵、唐将军当然也能封爵的那个人。母亲要她揣摩人心,去听他们每句话背后真正的意图。他们也想要封邑吗?还是他们原先就有封邑,这会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不失去自己的封邑?

    那个举着双臂、慷慨陈词的人,和唐九黎之间有什么利害关系?他为什么要一个劲儿地鼓动众人劝谏母亲封唐九黎做“关内王”?这对他,是否另有好处?云翊想啊想啊,模模糊糊地记起来,母亲说过,他的儿子娶的正是唐九黎的女儿,也正在唐九黎麾下效力,所以,他所做的一切,不止是为了他自己的封邑,更为了他儿子的前途。

    这能解释他的上蹿下跳。

    云翊想,母亲明显是不愿意给唐将军封侯的,这些人,难道都看不出母亲的心思吗?要是能看出来,那他们就不该想尽办法来“劝说”母亲。还是说,他们明明看的出来,只是不肯罢休?对他们说来,君王的心思没那么重要,重要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么多人,这么多心思。

    云翊感到恐惧。

    这么多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的重臣,这么多既有道理、又有感情的话,她要如何分辨孰真孰假?

    云翊想起最开始朝臣们争论的堤堰。

    和这相比,那简直是这天下最容易做出抉择的政事,堤堰的修建可以让无数百姓过上安居乐业、仓廪充实的生活,所费者无非人力物力,就算有了偏差,也可以在修建的过程中修正。可这不一样,封爵和裂土往往形影不离,连她都知道,裂土意味着什么,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将拥有能和云庭抗衡的军队,拥有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国中之国,母亲今生今世,只怕都不会再有制裁他的机会。

    云翊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她和谢长安在云都之外,听说过不少唐九黎大将军的逸事,人们往往对人生大起大落的传奇人物的事迹津津乐道,并不耽于将他们高高举起捧上神坛,在民间,人们只差把唐九黎当成三头六臂的天神来歌颂,连云翊自己,都觉得大将军唐九黎是云朝的擎天之柱、定海神针。可当定海神针要搅乱自己的国家、反叛自己的君王,那他还是云朝的传奇和英雄吗?

    云翊遍体生寒。

    坐在高高在上的王位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些国之重臣,云翊看到的不再是他们道貌岸然的假象,而是狰狞可怖的真容。他们看上去野心勃勃,狡诈多端,心怀不轨,好似窥伺待机的秃鹫,只等母亲露出一点儿间隙,他们就要群起而上,将母亲的血rou撕扯开去,吞吃掉他的每一寸血rou。

    她抬头望向母亲。

    他……不怕吗?

    母亲的身姿很端正,坐在这冰冷的王位之上,面对着丹陛下这群比虎狼还凶很狡诈的各怀鬼胎的重臣,仍不为所动,游刃有余,仿佛他们口中那些真假难辨的话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母亲的心从未动摇,驻扎在云都之外的倒戈相向的军队不能让他动摇,这些口口声声为国为君为民的云朝的栋梁也不能让他动摇,和她不同,母亲更清醒、更坚定,也更强大。

    云翊试探地伸出手,抓住母亲的衣角,彷徨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一点儿。

    有母亲在,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再说,不还有谢长安吗,谢长安那么厉害,当然也可以保护她和母亲。

    云帝垂下眼,翊儿抓着他衣裳的小手过于用力,惨白如霜。

    朝议的结果是李必作为使者去和唐九黎交涉。

    凤鸾二年,李必护送明珠公主北上和亲,回到云都后,鹰扬卫将军的职位已为谢长安取而代之,李必进入军队,为可能到来的战争做准备,经过短暂的调整,他最终在大将军唐九黎手下服役,随他南征北战,踏平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立下大功,也步步高升,成为唐九黎身边亲信。

    李必长袖善舞,做过多年鹰扬卫,又和唐九黎有旧,是最合适的使者人选。

    李必苦着脸,领命而去。

    云翊问:“唐将军,真的会被李必说服吗?”

    没有那群重臣,只有她、母亲和谢长安,云翊总算能说句话。

    李必不知要何时方能回来,在他回来之前,所有人的心都悬在空中,王权和军权的碰撞将爆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谁都不想看到那一幕,可这似乎无法避免。唐九黎军功赫赫,自认为是平定天下的大功臣,应当享受封侯的荣光,然而云帝所渴望的是一个大一统的天下,云朝不当再有除他之外的王,尤其是唐九黎这个功高盖主、心怀不轨、妄图用军力胁迫于他的诸侯王。

    云帝脸上看不出情绪,轻描淡写道:“不必多虑,他早晚会回心转意。”

    云翊觉得母亲口中这“早晚”二字似乎意有所指,可她懵懵懂懂,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谢长安咬着筷子,摇头道:“好好儿吃顿饭,都让你们弄得没胃口了。”

    云翊翻个白眼,说:“谢长安,你也是大云的侯爵,怎么一点儿家国天下的担当都没有呢?眼瞧着就要苍生涂炭了,你还在这儿琢磨吃不吃得好一顿饭?”

    云帝惊异地看向她。

    谢长安哭笑不得道:“那你说,我怎么做才算有担当?”?

    云翊板着小脸,义正辞严道:“让唐九黎当着大臣们的面,跪在母亲脚下,求母亲饶恕他的性命。”

    谢长安逗她:“那我去把他绑来,好不好?”

    云翊抬头看母亲。

    云帝:“……”

    他瞥谢长安一眼,斥责道:“你以为唐九黎那么没用?他身披恶战无算,手下尽是悍将死士,又早知你有潜入匈奴王帐割下单于首级的本事,此时一定严加戒备,你要是敢去,那就别想活着回来。”

    谢长安不服气地辩驳:“他咋就那么厉害呢?我咋就那么没用呢?”

    云帝冷冷道:“谢长安,倘你还有过去几年的记忆,或许还有几成胜算,可你如今,去了也只是送死。”

    谢长安还是不服气:“这关记忆啥事儿?就算失忆,你这云庭,我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唐九黎的军营难道比你的王宫还凶险吗?”

    云翊看看谢长安,再看看母亲。

    谢长安梗着脖子,诘问:“那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他眼瞧着就要挥兵打过来了,说不定云都的老百姓还会抢着给他打开城门呢。我不在乎谁当云朝的君王,可你心里、眼里不都是你的王位?要是姓唐的真的把你扯下去,我可没本事再扭转乾坤!”

    云帝淡淡道:“用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