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用刀
36用刀 在这种场合再见到梁凡完全在徐轻羽的意料之外,梁凡的想法也和他的一样。 而在此之前,梁凡在暗处已经观察了许久。他是梁区长的近亲,在c区的上流圈子里是响当当的人物,被巴结的对象,不管捅出多大的篓子,都会有家人来给他善后收场。他是别人眼里典型的纨绔子弟,但那又怎样,家就是用来败的,特权就是拿来挥霍的,他不就是伪造完成12时的社工服务的证明嘛,又不是需要坐牢罚钱,他至今都不能明白这件事怎么就成了转折点,从此失去了父母的保驾护航,还被迫转学去了人生地不熟的a区,远离父母的视野。 梁凡父母显然是希望孩子能早日独立成熟,而不是继续无法无天给家族丢脸,梁凡也不可能全然没有危机感,外人看他风光无限,殊不知梁家的话语权全被梁启涵那一支抢了去,梁启涵的独子更是处处将他压制,什么都比他优秀,他从小到大在同辈人里抬不起头,养成了外强中干的性子。 一直以来,梁凡什么都跟这位哥哥比,又什么都比不过。当他得知哥哥在a区学习期间被这个社团拒之门外,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其中的一员。他很顺利地拿到初试邀请函,和他同批成为预备役的还有来自其他地区的权贵子弟,但他的顺利也到此为止。随着审核筛选的继续,梁凡终于知道自己的哥哥为什么没走到最后。这个社团的核心人员为了保证新鲜血液的忠诚,会时不时给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怪任务,包括半夜三更去森林里冬泳,大夏天在桑拿里背古训,穿厚重的古典制服跑马拉松……这些滑稽的任务磨人心志,绝大多数人会觉得伤自尊,退出时不忘痛斥这个社团的成员傲慢荒唐,梁凡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社员被激怒,因为这些成员早已是某个集团的继承人,或者世袭军阀后裔,他们的父辈世世代代盘踞在a区,形成一股高于联盟的垄断势力,其他地区的新人想要加入这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团体分一杯羹,确实需要付出一点诚意。 梁凡也好几次动了退出的念头,这个圈子所蕴含的资源和人脉让他坚持了下来,终于熬到了今天。他是那么的沾沾自喜,为自己即将成为这个群体的一份子而骄傲,他却在这里见到了曾经委身于自己父亲的下贱男妓。 梁凡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徐轻羽,只觉得这位“茶花女”很是熟悉。比起在c区时的低微落魄,如今的徐轻羽好像变了一个人。倒不是说他有多光鲜亮丽,恰恰相反,他今天穿的西服从材质到颜色都有一分旧意,肤色被反衬得更白皙。他腕上并没有佩戴手表,样式简朴的袖扣上也没镶嵌钻石珠宝,给人的整体感觉简单又干净,比那些精心打扮过的更显贵气。 贵气?!梁凡在心底嘲讽,那些贵族子弟平日里总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不拿正眼看其他地区来的学生,现下却被徐轻羽迷得团团转,对他暗送秋波。梁凡原本以为徐轻羽不过是耍小心思走了后门,偷偷摸摸来到这里物色新的生意,徐轻羽胸前那一抹方带巾却是红色的,意味着他是正儿八经受邀请而来的。 梁凡这时候还能勉强压制住躁动的心,但当朋友让他注意徐轻羽袖扣上的字母图案,他还是没能沉住气。那是周庄姓氏的首字母,本应该是贴身物,却被徐轻羽佩戴,再细想打量,徐轻羽这一身恐怕都是周庄挑选的。 梁凡觉得荒谬,不敢相信徐轻羽也能有今天,而真把话说回来,他就是在徐轻羽身上吃了亏,才不得不去做12时的社区服务。他看徐轻羽极为不爽,徐轻羽又切切实实在红灯区的橱窗里卖过好几年,扒了这层衣服,内里依旧是不干不净的便宜货色。他甚至怀有万分之一的假设,饶是老谋深算如周庄,也会有被欺骗蒙蔽的时候,徐轻羽这双眼的确是又纯又欲,周庄一时鬼迷心窍,没好好查清这个男妓的底细就给了他个名分,也不是没有可能。 梁凡于是有了挑衅的底气,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徐轻羽的身份。徐轻羽失神到说不出话,面色惨白到发青,梁凡得意地扬起下巴唇角上翘,遏制不住嚣张的气焰,缓缓走近的周庄轻“咳”了一声,所有人就都在一瞬间清醒明白这里到底是谁的主场。 “梁小少爷的消息似乎灵通得很,对轻羽……比我这个做父亲的都要了解。”周庄话是对梁凡说的,却全程无视梁凡地走到徐轻羽身边,搂过徐轻羽的肩膀,徐轻羽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松懈下来,很轻地唤了周庄一声“papa”。 周庄稍稍侧脸,头往徐轻羽额前低了低。无需再多言语,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关系的亲密,绝对不是梁凡无凭无据的几句捕风捉影就是挑拨得了的。 而周庄这种老狐狸能在众人前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在意,他对徐轻羽的了解怎么可能比梁凡少。诸位是该信将徐轻羽捧在手心的周庄,还是连自己人都算不上的梁凡,显而易见。 气氛一度变得微妙。 梁凡百口莫辩,涨红了脸,偷鸡不成蚀把米。周庄还算给他面子,圆了个场,说更离奇古怪的传闻肯定还有,实在是他考虑不周,改天他一定在周宅设宴,正式向大家介绍徐轻羽。 周庄牵着徐轻羽的手,带他回到原位。徐轻羽脸上没有了笑意,冷着一张脸神魂稍定,精美的食物送到嘴里也索然无味。 “……你知道梁凡?”徐轻羽问。可能是嘴里还有食物的原因,他说话声音很小,但咬牙切齿。 周庄说他当然知道。梁凡是梁家最不争气的小辈,梁启涵本人没什么私生活上的污点,儿子也低调,倒是其他跟着鸡犬升天的梁家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我不是指这个……”徐轻羽差点失控。他直觉周庄其实什么都知道,包括梁凡对自己做过些什么,他也知道周庄坐在今天这个位置,里子面子全都不能丢,喜怒不能言于色。但他不一样,他越来越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原本满怀期待地来到这里,以为能见到林泽,他的欢喜一落千丈,只想赶紧离开。 “他就是个小疯子!”徐轻羽的手还握着刀叉,手背绷起经络,像是恨不得要把锐器插到梁凡身上。周庄明明看得见徐轻羽的羞愤,他的神情还是那样,永远漫不经心,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徐轻羽如芒在背。他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刺在他背上,坐在另一侧长桌的梁凡一直在观察他。再待下去他自己都要疯了,周庄却毫无铺垫地给他讲了另一个故事。 “我父母曾深信人工智能的时代不会来临。”这几乎是周庄第一次同徐轻羽聊起自己的家庭。他的父母全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走在电子信息的最前沿,深埋在c区地下面积达几万平方米的长河数据处理器就是由他们建造的。 徐轻羽咽了口唾沫,没有离席,继续听周庄讲过去的故事。周庄说,他父母生前做的最后一个实验在结果上是成功的。收集处理大量信息后,长河计算机通过了图灵测试,就在整个团队为之欢呼时,他的父母依旧持怀疑态度,否认长河拥有人工智能。 “他们认为长河依旧只是在模拟人类智能,通过图灵测试也只能证明它的模拟能力到了炉火纯青真假难辨的程度。就像你今天意外见到梁凡,你过往和梁凡的交集被冥冥之中的一台计算机记录,你下一秒对梁凡的态度正在被那台计算机预测。它会给出非常精准的概率,包括你的血压和激素浓度,你眨眼的频率,心跳的加速,回头的次数,但它成不了真正的你,不能真正做出那个或离开或留下的选择。” 徐轻羽还真眨了两下眼,本就剧烈跳动的心脏再一次加速。他看着周庄,又眨了一下眼,突如其来地扭头撞上不远处梁凡的目光,两相对视后他回过头,问周庄为什么梁凡那一桌人衣服口袋的方巾全是白色,而他和周庄的都是红色。 “因为他们离成为正式的社员还差一项古老的仪式,这项仪式需要受邀前来的老社员协同完成。”周庄不再压低声音,大大方方地告诉徐轻羽,晚宴后他要上台演讲,演讲结束后,聚会就进入最后一项歃血为盟——为了彰显勇气和诚心,那些佩戴黄方巾的新人需要歃自己的血,通常是由老社员动手,在他们的手腕上取上一滴。 徐轻羽怔神,垂眸思忖像是在捋清流程,良久后多余问了周庄一句:“用刀?” 周庄看了眼徐轻羽还紧握在手里的餐刀,点了一下头道:“嗯,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