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风是潮的，海水是凉的，和一群人在香蕉船上疯叫是痛快的，被太阳炙烤后的皮肤……是他妈火辣辣疼的！ 柏昱有些后悔了，尽管泡在水里肯定比在露天大棚下看包要凉快，可是直面迎接阳光的攻击，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皮肤的承受能力——看着被晒红的胳膊和腿，柏昱又庆幸自己只报名了一轮香蕉船。难以想象那些被地陪忽悠着参加了全套海上娱乐项目的人，两个小时下来身上得是什么样子，估摸着片几刀就可以上桌了吧？ 他在海边的更衣室冲了个澡，换好衣裤后想要补喷防晒，这才想起来大家的随身物品都放在休息区，由导游、地陪和留守人员负责看管，而柏昱则将自己的挎包，丢给了不参加任何项目的程子宵。 柏昱想，程子宵这个人真的是无趣至极，反倒有趣了。这人一天二十四小时，扒开两眼就长在手机上，也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业务，一个技术员比他这个搞销售的还忙，如果这次公费旅游不是团建性质，强制员工若无大事，必须参加，程子宵这小子一定是宁可抱着手机宅在家里，也不会出来和一群不熟的同事厮混在一起。 最关键的是，他也并没有混入集体。顶多是默不作声地跟在柏昱身后，自顾自地盯着他的手机。 柏昱起初还以为，程子宵总是将注意力投放在手机上，是为了避免与人交流，然而当他跻着人字拖，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沙滩区，终于脚踏实地在休息区的洋灰地上时，却看到程子宵独自坐在角落，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半瓶冒着凉气的汽水，旁边躺着他的宝贝手机——人不用说，自然是低着头，木然地望着手机。 这人是有多严重的手机依赖症啊…… “小程同学，”柏昱搓着刺痒的手臂，走向程子宵，坐在他身旁的长椅上，打趣穿着长袖长裤的程子宵，“不热吗？” 程子宵转过头，没有回复他的问题，而是看着柏昱不断挠自己胳膊的手，淡淡地陈述道：“你被晒伤了。” “啊？”柏昱听了一愣，而后顺着程子宵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臂——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搓得曝皮了！ 他连忙拿开手，咧着嘴甩了甩倒霉的胳膊，程子宵噤声看了几秒，默默地将自己的半瓶汽水推至柏昱面前。 柏昱瞥见，客气着婉拒道：“我不渴，谢了啊！” “不是给你喝的，”程子宵面无表情地说，“给你冰胳膊用的。” 柏昱怔住了：他这是……关心我？ 嘿，这人可是真真儿的有趣！关心人的时候也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这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啊？ “谢谢……”柏昱讪讪地拿过汽水瓶，贴在手臂上，冰凉舒缓了灼烧后的刺痛，柏昱浮躁的心也跟着一起沉淀了下来。 他的视线四处飘散，从一旁桌上堆积如山的挎包、背包，到抽着烟吐槽自己带过什么样奇葩游客的导游和地陪，再到沙滩上搔首弄姿摆拍留念的人群，一阵海浪拍过，又翻了一个香蕉船，原本坐在船上的人瞬间变成了案板上的饺子——喧闹着落入海水中……最后柏昱又绕回到眼前，看向程子宵，发现对方也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程子宵倏地拉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盯着自己锁了屏的手机。柏昱闲来无事，又发现了程子宵躲闪的目光，登时勾起了犯坏的心，于是他掀开身上随和的伪装，刁难起程子宵：“小程同学，你看什么呢？” 程子宵侧过脸：“没看什么……” “没看吗？”柏昱得寸进尺，往他身边贴了贴，压低嗓音追问道，“可我刚才……分明看到你在看我啊？” 程子宵歪着上半身，抿嘴不答话，两只手交叠着搭在大腿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柏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原有七八成的猜测，这一试探也有了十成的把握，不过光这一次也闹不清对方的态度，他做惯了“君子”，强人所难的时候自己终究也不舒坦，还是顺其自然吧！ “嗨，看就看呗！”柏昱见好就收，重新坐直身子，自鸣得意地打着圆场，“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一个帅哥，连咱老总都说当初是看在脸的份儿上才招的我呢！” 程子宵再次看向柏昱，翕张着纤薄的嘴唇，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似乎终于狠下了决心，踌躇地开了口：“柏经理——” “我滴个天！”柏昱正常不过三秒钟，又开始拿起乔来，“可爱的小程同学，您一定要在非工作场合喊我‘经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寒碜我呐！” 程子宵这好不容易撬开的嘴，还没完全张开，又慢慢阖上了。 “要么你就随大溜，叫我‘白玉’，要么你就正儿八经地喊我的名字，或者……”柏昱勾起嘴角，坏笑道，“你喊我一声‘哥’，我也不挑你的礼儿。——你属什么？” 程子宵眨了眨眼，思考片刻，选了一个最容易地开口回道：“属猴。” “行了，喊哥吧！”柏昱侧过头，把耳朵朝向程子宵，“我属马，你不吃亏。” 程子宵是真的不擅长应对这一款，皱着眉头犹疑少倾，最后暗自叹了口气，认输似的叫了一声“柏哥”，柏昱这才肯放过他，问他什么事。只听程子宵如是说道：“柏哥，你的脸……很红。” 柏昱听了不明所以，随口调侃道：“哈哈，那一定是因为夕阳的关系！【注】” 可是他自己说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现在……好像是上午，哪里来的夕阳啊？ “卧槽！”柏昱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猛地放下汽水瓶，慌慌张张地在自己身上翻手机，俨然忘记了他已将所有家当都交由程子宵保管了，抬眼正好瞥见程子宵放在桌上的手机，焦急地拍着桌面，“小程小程！手机，相机！快给我看看我的脸！！” 程子宵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解锁、调出相机，转向柏昱—— “我cao啊！！！” 柏昱歇斯底里地叫着，引起了导游和地陪的注意，几个刚玩回来的同事也闻声看过来，有人嘴欠地吹了声口哨，揶揄柏昱：“哟，咱们玉公子什么时候给脸上上的粉啊？” “做个人吧……”柏昱拿起汽水瓶，冰着一侧的脸颊，幽怨道，“老子这都晒成工伤了。” 几个人凑上前，近距离“欣赏”柏昱的倒霉模样。柏昱起了玩儿心，就势开始卖惨，扬言一会儿大老板回来要讨个说法，一帮没溜儿的货色七嘴八舌，没几分钟便讨论出好几十种“被工伤”的法子，却也没人再关心柏昱起了红疹子的脸了。 程子宵蓦然起身，走向一旁的小卖部。人们围在柏昱身边，谁也没在意程子宵的去留，只有柏昱在左右逢源之际，还分出了一根神经系在他身上——不消多时，程子宵又走出小卖部，手里拎着两瓶冰镇的汽水，在柏昱的注视下，绕到他身后，将汽水放到柏昱面前的桌子上，而后一言不发地走到没人的角落，坐在长椅上，漠然地望着人潮涌动的海滩。 “你俩关系还挺好啊！”有人跟柏昱咬耳朵，打趣他说，“睡出来的感情吗？” 柏昱拿起一瓶新的汽水，贴在脸上：“别闹，人小孩儿一正经人。” “嘿呦，那就是您老不正经了呗？” 柏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揽着那人的肩膀，往他耳边吹着气：“行啊，今晚来我屋，别说老不正经的我不照顾你！” 周围人又开始起哄，被调戏的男同事龇牙咧嘴地推搡着柏昱：“cao，老子不搞基，柏昱你丫莫挨老子！” 程子宵在“亲一个”“亲一个”的欢呼声中转过脸，又在窜动的人群中看到了柏昱嬉笑的侧脸——他肤色偏白，脸部保养得很好，像极了细腻的羊脂玉，泛一点红都格外扎眼。 一边是沸腾的海，一边是欢腾的人，程子宵却只想蜷缩在世界的夹缝中，求一隅宁静的角落。 【注】“因为夕阳的关系”是来自的一个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