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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剧情)

    “快给她收拾收拾。”宁妃清丽面容显出一丝不快,令内侍速将这满地狼藉擦拭干净,转头教训起赵蕴来,“你以前哭着喊着说非李瑛不嫁,莫不是忘了?”

    “那也是六七岁时的虚妄之言,阿娘,你怎能当真?”赵蕴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自有打算,阿娘你别瞎cao心了。”

    话到这里为止,赵蕴犟着脾气与宁妃一时相顾无言,又坐了会儿便携钦月回承欢殿。此夜睡不踏实,梦中朦胧可见简涬的背影,她满怀欣喜地想追上去,触手可及却如何也碰不到简涬,好不容易等他驻足转身,那张脸却蓦地变幻成李瑛。

    猝然惊醒,承天门上晓鼓咚咚,黑幕下泛点鱼肚白,殿内仍烛火未熄。五更天便醒了,实不是赵蕴的日常作息,还想倒头再睡个回笼觉,但思及李瑛与她所说,只得唤来宫婢梳洗打扮。

    钦月捧上盅鸡茸粥配四宝石榴包,哪知赵蕴啜口热茶便起身要走,她忙道,“殿下,不先用早膳吗?”

    “不吃了,去完大理寺回简府里吃。”

    赵蕴整整衣衫,一脚迈出殿外打了两个喷嚏,就听银铃般清脆笑声,来人乐呵道,“九公主,这么弱不禁风,过会儿去到大理寺狱,担心别被吓着。”

    “……舒和?”隔着道半掩宫门看不真切,赵蕴再往外走,瞧那芙蓉娇面隐含三分讥笑,腰肢窈窕身条细长,正是连家幺女连舒和,雪青大袖衫拖曳于地,更衬她如高岭之花,拒人千里之外。

    “怕你起不来,特地来喊你,别耽搁查案子。”连舒和倨傲道,看出今日赵蕴不算磨蹭,两人便不多啰嗦,快步行至宫外,共乘一辆四驾车辇,近随婢女紧跟在侧。

    好在大理寺离宫城尚且不远,未觉这车内死寂有多尴尬,赵蕴拎起裙裾正欲溜之大吉,连舒和见她匆匆忙忙,嗤笑一声,“溜这么快?待会儿还得见呢。”

    赵蕴不明就里回头望她,连舒和状似亲昵地拍拍她脸蛋,笑嘻嘻道,“简夫人邀我去简府做客,说是有新到的庐山云雾,陪她论论茶道。难不成,你今天不回去?”

    “自然要回去的。”赵蕴小鸡啄米地点头称是,可不想与她纠缠过多,连忙跳下车去,只听她声音渐行渐远,消逝风中,“舒和你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回去——招待——你!”

    提心吊胆摆脱这尊大佛,赵蕴定定心神深呼吸,由颜彪领她进了大理寺内,没走两步李瑛便从厅堂里迎上来,“殿下来得正好。”

    他打了个响指,捆得五花大绑的一胡人被抬上堂前,李瑛侍从就着他膝盖一踹,此人嘴被堵住只闷声痛叫,老实跪在地上不敢挣扎。

    “还请殿下过目。”李瑛一把揪出那胡人口中布团,白里发灰的棉布浸满黑血,细看还沾着半颗牙,赵蕴背脊生寒,端详其鼻青脸肿猪头三的丑样,更是明白李瑛为何叮嘱她今早先别吃饭。

    那人面如死灰亦不开口求饶,赵蕴忍着恶心打量他,估摸是在狱中被教训得狠了,五官相貌都略微变形,不过从鬓角至下巴处的浓密胡须,确是那晚关押她与简涬的看守之一。

    “就是这人。”

    她一锤定音,李瑛便又一个响指将人拖回牢里,地面划出两道断续血痕,赵蕴方察觉此人竟是脚腕下空荡荡再无他物,当即吓得冷汗直流,拽紧了身边人袖角。

    李瑛比她约莫高一个头,自然将她惊惧神情尽收眼底,盯着那胡人血淋淋一截裤管,紧皱眉头道,“颜彪,去找个大夫。”

    颜彪领命便先告退,李瑛久居军中,是不如简涬赵起那般会讨女子欢心,不懂借此良机当好生安抚赵蕴,静静等她缓过神来,听她羞窘道,“对不住,李将军。”

    赵蕴撒手后面色如蒸红虾子般,无端想起宁妃昨夜乱点鸳鸯谱,幼时她确实偏爱李瑛那张漂亮面庞,李瑛亦视她如亲妹般对待,但既与简涬定情,她心中已是容不下他人。

    “殿下害怕血腥乃是人之常情,还要多谢殿下抽空前来,以解李瑛燃眉之急。这便送您回宫。”

    “我回简府,就不劳烦你了。”赵蕴见晨曦微露,若去上朝坎坎将迟到,李瑛却不当回事道,“那就先送您回简府。”

    赵蕴这下不好推拒,可她哪是要回简府,一想到连舒和说不定已端坐于前堂,正和简府各女眷品茗论道,那热络场面于她而言,说是大难临头也不为过。

    硬着头皮坐上李瑛安排的马车,车夫一职不假他人手,乃是堂堂抚远大将军,偏这李瑛驾车技术纯熟,赵蕴掀开车帘一看,走的还是条近道,是连想跳车的心都有了。

    不过赵蕴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主动与李瑛搭话,意欲分散他的注意力,“李将军,早上吃了吗?”

    “吃过了。殿下呢?”李瑛怕冲撞街上零散行人,专注于驭马,头也不回地答道。

    “还没,你昨夜不是与我说,今早先别吃,我就依你的话照办。”

    “那我得快些将殿下送回,好用上早膳。驾!”

    赵蕴:“…………”

    锲而不舍的九公主可谓殚精竭虑,好半晌又灵机一动,问道,“你怎会知道,我能认出那胡人?”

    这话见效,李瑛不再一味挥斥手中缰绳,稍放慢了速度,分出心神思考后回复,“实不相瞒,颜彪押送此人回大理寺当天,简三公子,简翰林他提及殿下应该是见过这人的真面目。”

    “阿、三弟?”赵蕴疑道,还欲追问颜彪可是在大理寺遇见简涬,马蹄声停,李瑛为她摆好垫脚石,朝她伸出手道,“到了,殿下。”

    “这就到了??”

    未免太快,赵蕴瞠目结舌地下车,李瑛却是唇角勾笑不作答,翻身上马和她抱拳道,“简翰林才思迅捷,日后定当为肱股之臣。殿下,告辞。”

    言罢如一阵风般往那天门街方向奔去,李瑛赶着去上朝了。

    赵蕴杵在简府正门口还欲蹉跎上一时半刻的,耐不住钦月劝她先进去才是,战战兢兢自侧门路过前堂,哪得连舒和半片裙边,乌泱泱人头攒动,约是十来个年轻力壮的仆役。

    “嗯?”赵蕴顿时来了精神,还道是有什么热闹可凑,突然一只冰凉的手贴上她后颈,简涬在她身后幽幽地压低嗓音,“这位小娘子。”

    “哇!”赵蕴打个寒颤,惊喊出声,“阿涬,你吓我干嘛!”

    “一日未见,如隔三秋。”简涬今日穿着仍是含英殿里拿来的石青色外衫,里面换了件牙白亵衣,顿了顿又道,“情难自禁,便行不才之事。”

    赵蕴心下虽略有不满,望之如修竹挺拔清俊,竟也无气可生了。那钦月不等听这两人腻歪早就脚底抹油,见四下无人,赵蕴索性牵住他手问道,“怎不换件衣裳?”

    “阿蕴选的,故而天天想穿着。”简涬更是放肆,搂过她腰将她堵在墙角,赵蕴踮脚吻他脸颊,极尽亲热地与他撒娇,“回头再给你选几匹布料让人裁衣,换着穿穿。”

    “嗯,以后都穿你选的。”简涬凑上前让她再亲一下,以为赵蕴这就打道回自己院落,她还念念不忘着要看热闹,未注意简涬撇过头暗暗皱眉,再追上她脚步。

    “里面在做什么?”

    赵蕴兴致盎然,够着头往里看,简涬却一个箭步拦在她身前,迅速逛了眼屋内情形,原这十几人围住地上躺平的一具尸体,见简涬来了皆是齐刷刷看向他,面露为难之色。

    “三公子,这……”

    为首一人艰涩道,而地上尸首听闻简涬已至,竟抬起一臂,口中嘶哑作“啊、啊”声,身旁人揭开他遮面白布,可怜他眼皮下空瘪,双耳不翼而飞,只些许能看出此人原来样貌,是上巳那日护送席逊回府的小厮之一。

    “怎地不让我进去。”赵蕴好奇心起,不依不饶要一探究竟,使劲撬开简涬的封锁,刚看个蒙着白布的模糊影子,简涬反身便遮住她双眼。

    虽说简涬心里清楚,恐怕这府上大半人都知晓二人关系,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好软着脾气哄骗,只厉声道,“别看,不是什么新奇玩意。”

    说着便眼神示意众人赶紧抬到别处,自己扳着赵蕴肩膀几是将她又推出门外,一伙人有条不紊地撤走,赵蕴见他们行事诡异,更不满道,“为什么不给我看。”

    简涬松开手无奈道,“看了你要害怕,是上巳那日大哥的亲随之一,手脚筋都被挑了,被人丢在乱葬岗给找回来的。”

    “怎么放在前堂,冲撞了舒和她们可就不好了。”赵蕴的小脑瓜今天倒是转得挺快,简涬冷不防被问住,楞了一秒后反应道,“发现他的是城外樵夫,送到府上讨要银钱呢。”

    “哦,是得好生犒赏。”

    赵蕴煞有介事,简涬又补道,“母亲说早上要来的客人有事,再过半个时辰就得到了。”

    “舒和?那我先走了,你忙吧。”赵蕴吐吐舌头,这前有狼后有虎,着实不是个好地方,废话不多说便先遁走,临了又偷亲简涬一口,“下午若无事,趁闭市前上街逛逛。我母妃快过生辰了。”

    “好。”简涬目送她走远,满面春风笑意须臾间荡然无存,引得他身旁悄然出现的那女子讥诮道,“简三公子,这手变脸的功夫玩得不错,令我是大开眼界啊。”

    “连姑娘,我母亲寻你有事,还是不与我废话,先去陪她才是。”

    “罢了,不和你打这马虎眼,你自家事一团糟的,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就行。”连舒和冷哼一声,往简夫人院里走去。

    接连人等皆散去,简涬唤来仆役再将那小厮抗上前堂,坐定等简太傅下朝,好在此人能抗,硬是挨到辰时简太傅再看他一眼,方才恨恨咽了气。

    简太傅甫一下朝,回到家茶未喝上一口,先经这一遭,虽见惯大风大浪,仍不免心惊rou跳,摘下头顶官帽长叹道,“厚葬此人,我下午再进宫一趟,若能面圣,席逊案当可了结。”

    “若圣人说结了,那就结了。大郎也快回来了,有惊无险啊。”简太傅拾起案上瓷杯,热茶过胃总算舒坦些,叮嘱简涬道,“连慎终想必也得谢你,此回替他找出那贼窝,不过连六娘子,还看你自己的主意。”

    “多谢父亲在连相面前替我美言,简涬已下决断。”

    “随你,小心为上。”

    赵蕴回房里便补起觉来,她自不会懂那小厮能被送回简府,乃是因简涬吩咐大理寺中狱卒,将近日死于牢中的内侍宫婢都处理干净,乱葬岗里恰巧翻出这只剩一口气、身佩腰牌的简家仆役。

    这场因她而起,又将因她而终的人贩案,后世史籍中不论胡汉,丧命者数以万计,她那婢女流萤,真名为翁涅姜央的滇南公主亦不过渺渺一粟,埋没于黄纸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