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升的骄阳
他本该诞生于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 凯里乌斯帝国的首都杜蒙德天气一向不好,一年九月中有八个月不是让人抑郁的阴沉就是连绵不绝的细雨,再加上随时可能毫无征兆降临的雷暴,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幸生活在这个世界之都的人为了一个短暂的晴天,甚至一线温暖的阳光而真诚地感谢诸神。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帝都五月的天气简直美好地格格不入,天空湛蓝不见一丝乌云,太阳日日按时出勤。民间有传说,杜蒙德本来全年都是阴天,直到有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女孩为此日夜祷告,她的虔诚与她对光明的向往触动了神明,为她拨开了笼罩着太阳的厚厚帷幕,从此以后每年她诞生的月份都是明亮晴朗。所以也有说法,在五月出生的孩子都是幸运的。 他本来应该诞生在神奇的五月,鲜花盛开迎接他的到来,万千鸟儿为他欢唱。而不是这个阴冷暗沉的四月天。 卢克勒修斯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听着偶尔从缝隙中传来的微弱闷哼,默默地这样想着。痛苦与无力感撕咬着他的心灵。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让这个孩子尚未出世就失去了父亲,也即将失去母亲。是他的改革触动了贵族的利益,而那些贪婪的蠕虫无法奈何他,却把卑鄙的目光投向了他唯一的亲人,他最重要的meimei,尊贵的奥瑞莉亚公主殿下。刚好,他meimei的丈夫迪·珀萨侯爵也是他志同道合的挚友,他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选择他们一家作为目标实在是——实在是太他妈的合理了! 心中堆积的几近爆发的情绪让他无法再维持静止,忍不住在昏暗的走廊中来回踱步,时而向房门投去焦急的一瞥。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古老的宫殿,传进他的耳中,让他意识到自己这样或许会打扰到卧室里艰难生产中的meimei,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停下。 这是一个警告。他很清楚,那些贵族在以此向他证明,若他不立即停手,他们有的是办法夺走他所珍视的一切,无论是重要的人还是努力至今的成果,毕竟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看来他采取的改革方式还是太温和了,而这些帝国的蛀虫也真是肆无忌惮太久了,导致他们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碰。然而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在加速自己的覆灭而已,什么都无法获得。 他,卢克勒修斯·凯里乌斯,这个万年帝国的主人,绝不会向卑劣者妥协。 一声高昂的痛呼打断了他在心中计划的狠辣报复,提醒着他无论他以后对罪魁祸首做出什么,他的挚友兼妹夫也回不来了,他自小聪慧骄傲的meimei也很大概率活不过今晚。然而作为超凡者,他们本该度过漫长而美好的一生。他们既然选择了追随他,与他一起达成他们共同的理想,他就理应保护好他们的,这是身为领导者的责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有罪。 虽然表面上看他们一家是被随机出现的深渊裂缝中冒出来的恶魔所袭击,是个无法预测的意外,但是怎么可能这么巧,会有深渊裂缝出现在他们绘制着空间加固魔法阵的家中?必然是有人掌握了人为撕开深渊裂缝的方法。 想到此,即使卢克勒修斯从未对帝国的贵族们有过期待,也还是难以自制地感到了一阵愤怒与失望。这些混账难道忘了深渊是大陆所有种族的宿敌?!忘了他们整天挂在嘴边的光荣先祖们为了抵抗深渊的入侵所做出的无数牺牲?这几千年的相对平静已经彻底地冲刷掉了有关万年前的那场存亡之战的一切记忆了吗? 当他获得消息赶到现场时,已经太迟了。他的挚友为了守护妻儿奋战至死,而meimei的状况也…… 卢克勒修斯握紧双拳,仰起头合上了眼睛。 罗德里歌……奥瑞莉亚……伤害了你们的人必将付出代价,我以我们儿时的梦起誓! 不过暂时就让那些恶心的蛀虫多活一段时间吧,此时此刻重要的唯有在眼前的卧室中躺着的,他此世间唯二的家人。他向来不相信诸神的存在,认为即使祂们曾经庇佑过菲利克斯大陆,现今也已远离。但为了他的meimei与他尚未出世的外甥,他愿意祈祷。 屋外陷入了压抑难耐的等待。 *** 卧室内。 奥瑞莉亚知道自己活不下来了。深渊污染已在她体内蔓延,她能做的只不过是在污染侵蚀到zigong中的胎儿之前,拼尽全力把孩子生下。她调动全身的魔力在zigong外形成了一个隔离屏障,放任深渊因子在她的血管中肆虐,带来燃烧般的痛楚。在这个她辉煌的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没有人能帮得到她,因为外来的力量定会打破她小心维持的脆弱平衡。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 哥哥本想留下来陪她,但被她赶了出去,只因她不愿自己这副样子被任何人看到,即使是她亲爱的哥哥。她的骄傲不允许。 但她并不后悔,一点也不。 这个如一潭死水的帝国需要改变,人类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贵族享有一切,贫民一无所有。年幼的她在皇室的珍贵藏书中接触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让她看到了社会的另一种可能性。万年前的深渊战争虽是这个大陆最艰苦的时期,却也是它最团结的,平民与贵族共同御敌,不分你我,珍贵的知识被无私地分享,为种族的延续培养更多的超凡者,不论出身。当时留下的记载可以看出,那时的人们过得虽然艰难困苦,却有一种独特的活力,让他们最终能战胜灾难,重拾文明。她不向往战争,但她向往着那种平等,以及那种有目标的人们在奋斗的过程中展现出的独特精神风貌。而不是现在这样,贵族醉生梦死夜夜笙歌,贫民为奴为畜劳作致死,两者看似过得截然不同,但无论哪方的人生都找不到一丝希望。 人应当活得像人。 只要能达成这个目标,甚至只要能向这个方向迈出一小步,那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只是……可怜了她的孩子,不能在父母的爱中长大。 不,这个新世界,这个他们致力打造的更美好的世界,承载了他们对孩子的全部的爱。即便没有父母的陪伴,但能在这样的世界中长大,想必也是幸福的吧。 她只能这么相信着。 我的小王子啊,请务必知道,你是在爱中诞生的,你是被爱着的…… *** 一声微弱的啼哭划破了沉重的空气,惊醒了祷告中的卢克勒修斯。 他快速却真诚地表达了感恩,而后冲进房中,见到了因被深渊侵蚀而面容可怖但感觉却莫名平和的meimei,以及——她怀里小小的一团。 奥瑞莉亚靠坐在床头平静地注视着卢克勒修斯。她的黑发凌乱,原本白皙的脸上爬满了不祥的暗红纹路,看起来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美。卢克勒修斯不知道,那是所谓的母性的光辉,还是殉道者的锋芒。 “交给你了,”她说。我的孩子,我们的梦想,这个帝国的重担,一切都交给你了。虽然我和罗德里歌无法再为你分担,但你并不是在孤身前行,因为我们的同道者远远比想象中的多,这个孩子也会陪伴着你。一切都交给你了。 他双手微微颤抖着从meimei的怀中接过不比猫儿重多少的婴孩,声音沙哑地保证:“我定会护他一生。” 奥瑞莉亚轻轻地点头,躺回床上不再看他。 此时清晨以至,她把视线投向窗外,期待能欣赏到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日出,却失望地发现奇迹并未降临,天地间仍旧一片阴沉。就在她想要合上眼睛之际,如同感知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卢克勒修斯怀中的婴儿以他脆弱的嗓子发出了一声他所能做到的最嘹亮的啼哭,近似悲鸣。在这一瞬间,宛若被他的痛苦所呼唤,一束阳光刺破了厚厚的云层,投入了昏暗的室内。 她笑了,笑得开怀。她的孩子是被神所宠爱的。 凝视着那缕阳光,她轻缓地开口,“他叫索尔,索尔……莱凡特,初升的骄阳。” 这是精灵族的取名方式,以自然界中的某件事物佐以一个形容词,用得也是精灵语,而不是凯里乌斯家族取名时惯用的上古神语。传闻迪·珀萨家族祖上有精灵血统,证据就是无论他们家族成员与什么发色的人结合,血脉后裔都是一头灿烂的金发,而他们取名也一直坚持用精灵语。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名字暗示着她希望她的孩子姓迪·珀萨,而不是凯里乌斯。 “我明白了,”卢克勒修斯小心翼翼地捧着新命名的小外甥,以悲痛难言的目光注视着meimei。 她依旧看向窗外,缓缓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握住那缕阳光,最后却无力地跌落。 她在阳光中看到了罗德里歌的微笑。 奥瑞莉亚·凯莉亚公主殿下的灵魂辞别了rou体,飘向了死神的国度。 *** 那年的冬天,阿尔布斯宫前的广场地面被鲜血彻底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