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归人
第三十章 归人 航母在海洋上破开水面,迅速向前行驶,尾部拖起一条长长的白浪,如同乘风破浪一般,只是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气势。 神门海斗站在甲板上,与旁边的人聊着天: “我们中队在天皇陛下宣告终战之后,有人吞枪自杀殉国,长官说倒填死亡日期,写在八月十五号之前。”这样亲人便可以领取抚恤金,虽然其实是欺骗天皇,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 神门海斗摇了摇头:“这样太不明智了,这一场战争,日本错误频频,相当程度上是外交失败,最后使用那样危急的胜负手,也不能扭转局面,只是徒劳牺牲罢了,这样的死亡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保存力量,以图将来,人的生命是很可宝贵的啊,不可以这样轻易抛弃,年轻人太冲动了。” 那名少尉眼神古怪地看着神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长官,你做起事来是个军人,说起话来像个叛徒。” 神门海斗笑了一笑,第四师团居然也有这样死脑筋的人,真的是愧对大阪哲学。 这时,叶归蓉走了出来,神门海斗转头望见他,便招着手叫他:“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叶归蓉道:“已经清理了鹅口疮,好在有人还留存有一点苏打,冲成溶液清洗了霉菌感染,已经和藤子夫人说,以后哺乳请尽量注意清洁,不过……” 神门海斗点了点头,不过军舰上这样多的人,淡水紧张,一路航程是没有机会洗澡的,成年人倒是还罢了,这样不卫生的条件,对婴幼儿就风险很大,比如说藤子夫人的孩子,就因此而发生了鹅口疮,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哪里还能够经常洗手洗衣服呢?为今之计,大概只有在哺乳前擦净rufang了。 神门安慰道:“很快就可以到达东京湾,到了日本就会好起来。”叶归蓉也是尽心尽力了,婴儿的尿布不足,他将自己唯一一件备用的衬衣送了出去,给孩子做尿布来用。 旁边的少尉望着叶归蓉,虽然没有药品也没有器具,不过船上能够有医生,就令人莫名地安心,这位神门医生在舰船上这许多灰暗的日本人当中,是让人可以一眼便看到的人物,他身材高挑,大概足足有一米七五的身高,在日本人之中是十分出众的,尤为增强观感的就是两条腿格外的长,上下身比例特别好,身材线条也偏苗条,就显得更加修长,与肌rou紧绷结实的少佐站在一起,明明只是稍高一点点,然而一眼望去,竟然仿佛高出许多的样子。 而且神门医生一直是神态安详,既不沮丧,也不愤怒,而是十分平静的,给人春水一般的的抚慰感,只是终究觉得他与其她日本人有所不同,因为很少听他提及家中亲人,当周围的人谈论着双亲姐妹的时候,神门医生往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说起故乡的风物,他也很少插言,只有一次轻轻地说,故乡的湖水十分清澈,水边的杨柳碧绿柔软。 第二天清晨,凤翔号终于抵达东京湾,叶归蓉和泷泽扶着泽田走下舷梯,来到火车站,那里有一列退役军人专列,将会把他们一路送到大阪。 神门海斗坐在靠窗边的位置,默默地向外看着,虽然战争结束已经大半年的时间,然而外面仍然是一片废墟,东京大轰炸的惨烈,即使远在东南亚也听到了许多,然而还不仅仅是东京、神户、大阪、横滨、名古屋这样出名的大城市,还有许多中小城市也遭到空袭,列车驶出东京之后,便可以看到沿途的惨状。 神门颇为感慨地说:“昭和十八年离开日本,转眼间已经三年了啊,仿佛是三十年过去了一样。”变化实在太大,仿佛沧海桑田。 神门闭起眼睛,靠在那里休息,积蓄精力,等待着与亲人的会面,叶归蓉本来是默默地想着事情,然而过了一阵感觉也有些疲倦,便闭了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他本来只是想恢复一下精神,可是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而且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倒向一旁,正靠在神门的身上。 坐在他们对面的泷泽看到,便笑嘻嘻捅了泽田一下,泽田本来默默地坐着,得了泷泽的示意,便也抬眼看去,见此情景微微地一笑,慢慢地说:“医生他……很爱惜……资料……病历。”到现在还紧紧抱在怀里。 泷泽见他避重就轻,便咯咯地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是啊,医生这么多年在战场上,见多识广,将来一定会成为很出名的医生。” 这个时候神门感觉到臂膀上的压力,便醒了过来,扭头一看,原来是叶归蓉靠在自己身上睡了,神门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将头重新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准备睡第二波。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前面车厢一片轰乱,神门一皱眉,晓得发生了事情,于是他轻轻将叶归蓉推到一旁,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进入那节车厢,只见一群老兵正围着一个穿西装梳分头、仿佛上班族的青年男子痛骂: “把这家伙从车窗扔出去!” “在铁桥上把这混蛋磕死!” 甚至有一个特别激动的人说道:“东南亚那样地狱一般的地方都忍过来了,就算把这家伙杀掉,再进一次监狱又算得了什么?” 神门连忙问旁边一名退役军人:“到底怎么回事?” 那名士兵简单解释:“他上错了车厢,还说我们是残兵败将。” 神门深吸一口气,这确实是用刀子在戳人的心。 他沉了一沉气息,说道:“各位听我一句话。在海外历尽艰险,终于回到故乡,不要在家门口杀人。我让这人下跪谢罪,大家忍让一步。” 神门转过头来,对那青年低声说:“军人们在战地忠于职守,这样的结果始料未及,你这样讲话,太伤人的心,给大家跪下来道个歉吧。” 那青年给众人的目光瞪视着,此时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不近人情,他哆嗦着身体,翕动着嘴唇喃喃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面色苍白地跪在了地上。 解决了这边的争端,神门走回车厢,迎面正遇到叶归蓉,叶归蓉方才醒来,不见了神门,听到这边有声音,又听说神门过来处理,连忙也过来看,此时便问:“神门君,发生了什么事情?” 神门摆了摆手,低声说:“有人不体谅士兵们的辛苦,给大家教训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叶归蓉没有继续问,默默回到座位,虽然神门没有详细讲,但他也大概能够猜到是怎样的情形,从前“凯旋”的时候万众欢迎,此时日本已经投降,皇国的军人便失去了之前那种光环,有一些刻薄的人大概还要加以嘲讽,虽然叶归蓉并不认为日军本来有什么荣誉,但对于许多日本人,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列车终于到达大阪府,下了车,神门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与叶归蓉一起将泽田先送回家中,泷泽思亲心切,在车站已经先行道别,回家去了,况且这件事本来也不需要这么多人。 好不容易搭到了公交车,一路来到泽田所住的町,神门与叶归蓉搀扶着泽田蹒跚走到家门前,泽田一看到自家的宅院,眼中便不由得溢满了泪水。 泽田家的客厅里,五十几岁的泽田荣子给客人送上茶来:“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好茶,虽然如此,还是请喝一杯,润一润干渴的喉咙吧。” 旁边泽田弘治的父亲修作微微躬身致意:“多谢你们送弘治回来,弘治在军中,多承照应了。” 神门面色有些沉重,鞠躬道:“真是抱歉,都是我的过失,以至于让泽田君负伤归来。” 荣子夫人望着自己的儿子,面色悲伤中又有欣慰:“少佐,您真的太客气了,弘治能够回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周围邻居的许多人,都没有再回来呢。” 她转头望向叶归蓉:“原来您就是叶医生,弘治写信来,说少佐对他很是关照,叶医生也对他很好,仿佛亲兄长一般,这一次弘治受伤,多谢医生救回他的生命。” 叶归蓉一俯首:“很是惭愧,技艺不精,没有能够完全复原。”实在是很替泽田今后的生活担忧,泽田对于学业本来也很寄以希望的。 泽田荣子望着叶归蓉,心中一阵惊险庆幸,子弹是打在了头部,这样的伤势能够抢救回性命,已经是奇迹,医生却仍如此谦逊,自责没有让弘治彻底复健。 泽田荣子充满感情地说:“请留下来用饭吧,虽然可能有些寒酸,不过还请一起吃一餐茶饭。” 神门海斗礼貌地推辞道:“不必了,夫人,我们还要赶回家里去。” 泽田修作点头道:“荣子,他们都是刚刚从海外回来大阪,很想念家中的亲人,就让他们先回家去吧,异日再表达谢意。” 泽田荣子也明白远方归人的急迫心情,便没有坚持,含笑说道:“是这样啊,那么今天便很遗憾了,请留下地址,改日登门拜访。” 神门海斗刷刷刷地写下了家中地址:“夫人客气了,自然是应该我们来拜访前辈的,今后如果有什么需要,能力范围之内,定然不遗余力。” 道别了泽田家,神门与叶归蓉快步走在街道上,忽然间神门说道:“当初泽田给征调入军队时,他的母亲与父亲特意找到联队长的家中,再三拜托,联队长本来十分犹豫,是否要带他到前线去,可是泽田说,‘请让我出征吧’,所以联队长便把他派来我这里,我接收了之后,没有再向下一级派,哪知仍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好在因为有你,他毕竟保住了生命,虽然今后难免生活不便,但终究是幸运的。” 叶归蓉道:“泽田君的求生意志也是很顽强的,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这样青春的年纪,未来的生活还漫长得很。” 神门一笑,又走了一阵,抬手指向前方:“那里就是家宅了,母亲和jiejie见到我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叶归蓉也笑了笑,神门与自己说过许多家中的事情,他的母亲与jiejie听起来也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希望见面后,能够关系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