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迷离难辨
第二十章 迷离难辨 接到命令,第四师团很快便发动起来,神门中队上下整装待发,营区内又是一片忙乱的景象,叶归蓉也整理着自己的物品,首先便是将那一堆书都还给了神门海斗。 叶归蓉到这时的个人用品仍然不多,很快打点好行装,他面上虽然仍是平静,心中却不由得一阵忧愁了,这一次是要去苏门答腊啊,在大阪虽然也是异国羁旅,毕竟街上还能够看到汉字,苏门答腊却是一个格外遥远的地方,无论是地理距离,还是文化距离。 神门海斗军务之余,见叶归蓉似乎有一些落落寡欢的样子,便叫了他来到自己的宿舍,取出一枚小小的吊坠,递给他,道:“这只鲷中鲷护身符是出征之前,母亲送给我的,一直平安无事,应该是母亲在护佑我吧,现在转送给你,你也一定会吉祥平安的。” 叶归蓉接过那枚鲷鱼胸鳍附近的骨头,雪白坚硬的鱼骨长成一只小小的鲷鱼形状,活灵活现,骨质如玉,鱼鳃处的小小圆孔之中穿过了一条红绳,可以佩戴在颈上。 叶归蓉的笑容有些苦涩:“谢谢你,不过我并不是在意危险。” 神门海斗心内明白,叶归蓉怅惘的是,距离中国越来越远,看起来他回归故乡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其实不仅仅本便飘零的叶归蓉心情抑郁,即使是自己,忽然间又要离开本土,去那遥远的东南亚警备,也觉得有一些怅然,然而为了国家,还是要振作的。 “本来是应该让你留在这里的,或许可以进入医学院,不过,手续上或许有一些困扰。”神门略带歉意地说。 叶归蓉点了点头,虽然如今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氛围颇为轻松,然而本质仍然没有改变,自己实际上是战俘,身份十分窘迫的,因此要脱离日军,归入平民的队列,即使是羁縻日本,也是非常难办的事情,更何况神门自然是希望自己为减轻军队伤亡发挥作用的,神们虽然对自己有感情,但他大脑中最首要的是军人责任。 三天后,第四师团便开往大阪港,从那里乘坐军舰去往苏门答腊,临行之时,清子阿嬷和广子夫人特意在茶店里给叶归蓉和神门海斗举办了一个小小的送别会,祝愿他们凯旋归来;黄昏时分,叶归蓉与神门走出茶店,东纪夫人在后面唤住了他们,手持火石啪啪地划了两下,橙红色的火星飞迸在空中,如同小小的流星,东纪说道:“祝武运长久,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神门沉着地对站在门口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叶归蓉虽然心情复杂,然而在这样沉甸甸的情意之下,也不由得鞠躬致谢。 军舰离开大阪港,在洋面上行进了三天多的时间,终于来到苏门答腊,这里是印尼第二大岛屿,仅次于加里曼丹岛,九月里在大阪,暑热还未曾消退,然而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可以称作是舒适,此时的苏门答腊仍然是烈日如火,以至于有士兵形容说,“天热到母鸡能下出煮熟的蛋”,这对于喜欢吃生鸡蛋拌饭的日本人来讲,可真的不是个好消息啊。 而且雨水量很大,时常就会下大雨,空气非常潮湿,蚊虫繁盛,军医除了要检测水质,也要注意疟疾的预防,简单说来就是督促使用蚊帐和蚊香,消除附近环境中的死水,减少蚊虫的滋生环境。 到了十二月的时候,天气终于凉快了一些,叶归蓉这个时候也感到心情有所放松,之前的天气又热又湿,简直要让人从骨头里长出青霉素,非常的难受,如今温度有所降低,雨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猛烈了,终于可以轻快一些,情绪几乎可以称为是愉悦了。 于是这一天,叶归蓉便与神门海斗坐在木棚之中,望着远方的热带树林,一边喝茶,一边随意地闲聊。 幽幽的清风从前方吹来,叶归蓉轻轻地说:“当地人对于军队,似乎并不以为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神门看了他一眼,这句话还是说得很含蓄的,印尼人对于日军不仅仅是自然而然的目光,许多人实在是亲密得很。 于是神门海斗一笑:“唔,她们很信任我们,毕竟都是亚洲人嘛,在这里要(比在中国)让人感到愉快得多。” 毕竟谁都不愿意给人看作是强盗、入侵者,作“解放者”、“英雄”的感觉要好得多。 叶归蓉微微叹了一口气,日本的大亚细亚主义在这里很有市场,得到了相当多的拥护,当初在菲律宾的时候,因为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军医院里,所以与当地人接触不多,然而后来也听说过在日军侦查的时候,有本地人积极配合,给日军带路,那些人并不是完全因为受胁迫,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拥护。 当时听士兵们这样说,自己还不肯相信,以为又是“中日亲善”之类虚伪的言辞,甚至是侵略军的自我欺骗,然而这一回来到苏门答腊,在没有医疗任务的时候,叶归蓉也会与当地人接触,有一些人能够讲简单的英语,叶归蓉可以观察到,虽然并非全部,然而有一些本地人的态度真的是相当友好,是那种十分真诚的友好,不是迫不得已之下的谄媚,比如中国的地方士绅维持会。 起初自己也很感觉诧异,然而当自己找了一本英文的印尼历史读了一下,便似乎有所明了,印度尼西亚在十五世纪的时候,给葡萄牙、西班牙和英国先后侵入,到十六世纪末,荷兰也来入侵印尼,在这里成立了东印度公司,后来干脆直接建立殖民政府,比起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可以说是沦亡得十分彻底。 再想一想菲律宾的历史,先是西班牙,美西战争之后,由美国接管,甚至整个东亚东南亚地区,放眼看去也大多是这样一个局面,白人彼此争斗,但是对亚洲地区的统治态度则是一致的,争的只是该由哪个西方国家来管,亚洲与欧美的冤仇可说是渊源悠久,因此当日军打着“解放”的旗号驱逐欧美,讲亚洲共荣,又怎么能够让当地人不感觉兴奋呢?也就难怪有人是真心拥护作为亚洲表率的日本,毕竟日本此时算作是亚洲之光,唯一保持了完整的独立,并且开始富国强兵了。 叶归蓉想了一想,便问道:“神门君,你真的相信大亚细亚主义吗?” 神门海斗微微一笑:“有一些事情不能够太过寻根究底,否则就容易造成自我的分裂,虽然如此,但是军部的指令都执行得相当完美,最起码我们第四师团是如此,万一失败,都是因为统帅部的战略错误,第一线的士兵们都恪尽职守,尽心尽责。” 神门海斗确实有这个自信,虽然仙台第二师团和熊本第六师团在日军内部都号称能打,尤其是第六师团,甚至还有一句口号,“天下日本第一兵,日本九州第一兵,九州熊本第一兵”,熊本师团在中国格外的凶名在外,当初南京的屠杀就是他们做的,然而在神门海斗看来,那两个师团只不过是蛮勇,动不动就是“てんのうへいか、ばんざい!”,喊着“天皇陛下万岁”不顾一切的冲锋,有时候神门与同僚军官议论起来,这种战术完全是高损耗低效能,那些人作战都不用脑子的吗?就这样还要黑第四师团,说什么“有第四师团参战,本来能打赢的仗也会打输”,其实第四师团战斗意志相当坚定,只是不疯狂而已,在玉碎方面的确比不得萨摩或者仙台的穷鬼。 至于大亚细亚主义,亲身在前线作战的人,对此确实是不能细想的,二十几年前小寺谦吉的那一篇首倡文章,自己也曾经找来看过的,“禁他洲人之掠夺而自为掠夺,拒他洲人之欺凌而自相欺凌”,当时分明是痛斥的,讲的是“念同洲同种之谊以相扶持相援助,维护世界真正之道义”,然而战争中的现实却又是怎样的呢?战场上军人与军人的厮杀或许还可以说是迫不得已,“最不幸的是两个怀抱正直者之间的斗争”,居然有办法洗刷得悲壮,但对于平民犯下的罪孽,尤其是性犯罪,是无论如何无法解释的。 所以如今神门海斗的脑子里就只保留一个概念,“服从命令”,否则真的会精神分裂。 叶归蓉一股气流梗在胸中,望着神门海斗,无奈地说:“跟你说话说得我……都不想救死扶伤了。” 神门噗嗤一笑,也没有计较,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或许是注定不能彼此认同的,他知道叶归蓉永远也不会赞成日本对东亚,尤其是对中国所采取的行动,事实上时至今日,自己也不知对此该作何意见,自己也已经越来越不愿意去考虑这个问题,身为军人,不必过问政治,只要完成作战任务就好。 这时,香取孝介匆匆走来,说道:“中队长,新的补充兵到了。” 神门点了点头:“好,我们过去看一看。” 神门离去了,叶归蓉一个人坐在木台板上,这时天色已经将近黄昏,远方林地之中一层薄薄的雾气升起,逐渐弥漫四方,让周围景物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朦胧之中,叶归蓉将已经有些冷了的茶水喝掉,看着那薄雾中的山林,雾气中的世界是如此模糊不清,就好像大亚细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