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银茶匙
第十六章 银茶匙 九月六号这一天,叶归蓉从外面回来,向神门海斗报备过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宿舍。 自从来到大阪,叶归蓉的行动渐渐不再受到那样严格的局限,毕竟已经是在日本本土,他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尤其大谷少佐又时常借调人员,要叶归蓉去军医院服务,最近两次竟然召唤他去关西医科学校附属的医院去做手术,手术费自然是一文都没有的,中介费其实也不高,几块钱的费用,大谷拿了一半,神门拿了另一半。 叶归蓉对于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排斥,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如果长时间不碰手术刀,技术就会生疏,这对于一个在医学方面有所抱负的人来讲,是难以忍受的,因此那一天下午做完手术,在医院食堂吃过了晚饭后,叶归蓉向关西医校的浜名医生鞠躬道别的时候,便说道:“今后如果需要人手,尽管叫我来吧。” 浜名笑盈盈点头:“今天手术的报告书,记得这几天交给我啊!” “是,我一定尽快。” 这一次的手术是一个肝癌病人,肿瘤长得很大了,当时看X光片的时候,这位神门医生就说有可能浸润到胆管,打开来一看果然是这样,幸亏神门虽然年轻,技术却很高超,那样错综的情况,纠缠了许多血管,都能够将肿瘤完全切除掉,当时很应该录像的,虽然现在胶片宝贵,然而这种完美的手术过程录制下来,用作教学片是很好的,给年轻的学生们看一看手术应该是如何做的,不过要神门将报告交来也是好的,做手术这样严谨的人,报告也不会草率吧。 叶归蓉回到营房,坐在桌前,打开本子,开始写这一次的手术报告,这时鹤田凑过来,拿起他刚刚放在案头的一本小册子,说道:“啊呀,医生买书了啊!……啊,原来是这一本。” 叶归蓉抬起头来一笑,道:“在医院里看到有这本册子,就拿回来看一看。”反正是免费赠送的,七月份刚刚发出的,内容是母婴保健。 整个日本当今的氛围,是越来越紧张了,走在大阪街头,可见“生育吧!繁殖吧!”、“拒绝自我,报效国家”这样的标语,有的时候和妇人会的成员谈论几句,讲的都是“为国结婚”,“这便是我等妇人的七生报国啊”,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干部感叹着道,转头就对叶归蓉恳切地说:“尽管安心出征吧,家中的事都有我们。” 叶归蓉:…… 两天之后,叶归蓉完成了报告书,向神门申请了外出,去关西医校将报告书送交浜名主任。 叶归蓉离去后,浜名打开报告,只见上面字迹工整优美,显然是用心整理而成,上面居然还有配图,用钢笔绘制的非常精细的肝胆部肿瘤图样,连与血管的纠缠情况都画得清清楚楚,手术时很感到可惜居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拍,如今便有了这样一份精确度不输于照片的绘图,制成幻灯片便可以讲解得很清楚了。 当晚叶归蓉很好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高野便笑嘻嘻地说:“医生,帮我画一幅像吧。” 这一次看到叶归蓉写医学报告,才晓得他画画居然也很不错,当时高野便有心请叶归蓉帮他画像,只是叶归蓉埋头忙于报告,那时自然是不好抽时间给他画的,此时叶归蓉闲了下来,他便提出了请求。 叶归蓉一笑,点了点头,找出一张白纸,拿过一本厚厚的书垫在下面,便握住一支铅笔,刷刷刷地绘制起素描来。 时节进入十一月,天气冷下来了,这一天神门与叶归蓉一起,又去若木夫人的茶店吃茶,若木夫人真的是一个热情真诚的人,留下地址不是仅为客气而已,后来妇人会又来军营慰问,她还特意寻到了叶归蓉,问:“为什么总是不见你来呀?虽然医生很是忙碌,不过也要抽空休息一下。” 叶归蓉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说:“是,是,多谢您。” 几天之后,神门便叫了他一起出军营,两个人一起去造访若木夫人的店,神门买了秋刀鱼作为礼物,本来是可以买果子的,只是茶店本来就备有和果子作为茶点,送茶果子倒好像是嫌弃店内的果子不好。 神门是个非常实际的人,便将几条秋刀鱼装在纸盒里,到了若木家的店铺,跪坐在那里,奉上礼品,说道:“菲薄之物,不成敬意。” 若木家的老夫人清子欢喜地端了两碟果子过来,东纪则提了茶壶上来,清子阿嬷坐下来,招呼了神门,便喜滋滋地将叶归蓉反复地看,两只手捧在胸前,高兴地说:“这么漂亮,居然是医生啊,走在街上看到了,简直会当做是演员呢。” 旁边东纪说道:“据说神门君是很优秀的医生呢,曾经给勇士接上过断掉的手。” 叶归蓉愈发惭愧。 东纪的丈夫达郎笑道:“这样厉害,简直是医师之中的土方岁三呢!” 神门海斗则看了若木达郎一眼,暗道莫非是做过调查?否则怎么知道叶归蓉舅母本姓土方? 清子阿嬷爽朗地笑着说:“啊呀,土方岁三可是美得不得了呢,看过他的一张照片,很有味道的男人啊,这样白梅一般的男子,来开茶店一定也是很好的吧?” 达郎嘿嘿乐道:“mama,您又在嫌弃我不会招呼客人了。” 神门海斗虽然向来严肃,此时也不由得抿嘴直笑,阿嬷真的好眼力好头脑,若是让叶归蓉坐在店头,不用说话,那一种临水照花的脉脉风度,就是一幅活广告,可以吸引许多客人的,尤其是女客,即使是从外面走过的男子,也可能因为单纯的对于美的欣赏而停留。 土方岁三的相貌,自己也是知道的,曾经在有关倒幕战争的书中看过他的照片,茂密的长发梳向后面,身穿西式军装大衣,脚上长筒马靴,腰间一把长剑,端坐在那里,十分沉静而英武的样子,五官确实是十分俊秀的,叶归蓉与土方的清秀程度类似,只是鼻梁更挺直一些,气质偏温雅,不像土方那样严峻,土方虽然气质清澈,然而却非常锐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叶归蓉则温柔蕴藉,这样的人作医生,实在是很令人安心的吧。 即使是土方,有学者评价也是“随年龄增长,日益温和,人心所归,如赤子恋母。” 叶归蓉虽然说话不多,然而言辞文雅得体,对人也很关切的,再叠加上他那俊俏的容貌,腼腆的笑容,魅力简直势不可挡;叶归蓉今年虽已经二十七岁,实际年龄仅仅比神门小了一岁,然而他皮肤光洁细滑,神情中又含了一种出乎意料的纯真,看上去竟仿佛比神门要年轻三四岁的样子,走在神门旁边,俨然便是他刚刚走出校门的弟弟,甫一踏入社会,很需要人的引导关爱,因此便不由得阿嬷的熊熊母爱之心澎湃汹涌,这简直就是中老年妇女的甜心宝贝,怎么能不好好疼爱呢? 于是这第一次做客,叶归蓉便在清子阿嬷的热烈爱心之中,给做成了一道炸鱼。 之后两边便建立了联系,每个月总要去两次,探望阿嬷,阿嬷渐渐地也晓得叶归蓉是没有钱的,神门的解释是:“我在替他保管。” 阿嬷乐呵呵地说:“年轻人是很容易乱花钱的,有兄长这样约束一下也好,海斗君要好好照看阿归啊。” 神门海斗一俯首:“是,您尽管放心。” 那一天告辞的时候,阿嬷悄悄地塞给叶归蓉一个小小的荷包,叶归蓉推辞不过,回去之后打开一看,里面是三角钱,虽然并不是很多的钱,然而却是满满的暖意。 这时候妻夫木笑嘻嘻地,慢慢从旁边伸过三根抖动着的手指,叶归蓉很机灵地便将荷包收了起来,妻夫木笑道:“这个小气的家伙。” 十一月十七号这一天,在茶店沐浴了一番nongnong的母爱与姊姊兄长的亲情,叶归蓉与神门海斗走出茶室,一阵风出来,叶归蓉紧了紧风衣,那是神门从军需品仓库拿给他的,大阪不同于菲律宾,冬季里天气也是很冷的,一件衬衣实在抵挡不住。 神门踏着落叶,随意地问:“好看吗?” 叶归蓉点了点头:“看到中勘助与小国国的那几段,真的是很单纯很有趣。” 两个都是病弱的孩子,中勘助家里称呼他为章鱼脑袋,小国国家里则把她叫做长腿蚊子,这一对难姐难弟对人世的许多观点都相当一致,也算是志同道合,童年能够有这样的伙伴,实在是相当可珍惜的回忆。 神门笑了起来:“我当年读这几节,也是觉得很感兴趣,到后来他与蕙的友爱,虽然年纪大了一点,本来内容更加丰富,却不知怎么,失却了前面这种感人的风味。我就记得小国国和中勘助报复那个叫小峰的讨厌鬼,丢猪殃殃在她身上,‘这是迷恋你的猪殃殃’,孩子的纷争,也真的是很天真啊。现在忽然想起,在中国的时候,你曾经用猪殃殃水给人清洗皮疹。” 叶归蓉一笑:“所以看到小国国、中勘助是将猪殃殃这种用法,也觉得很新奇啊。” 在神门拿来的几本书中,略显陈旧,边缘有些发毛,看得出翻过多次,神门当年也是很喜欢这本书的吧?里面充满了童真,难以想象事情后来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