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克利法的过去

    “……克利法先生来了。”

    时近夏末，弗洛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吹着傍晚时分清凉的风。他捧着心爱的游戏机，心不在焉地听着培育员的话。

    高大的培育员蹲在他的身边，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弗洛，一边轻柔地说着一些事情。

    直到最后一句话，终于让弗洛抛下了游戏机。这个漂亮的配种者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克利法叔叔来了吗？”

    “是的。”培育员制止了弗洛的动作，“您等会就能看见他，别急。”

    弗洛便乖乖地坐回了躺椅上，然而一双眼睛仍旧期盼地望着门外。

    培育员不禁叹息：“您一直期待着克利法先生的到来。”

    弗洛便说：“因为，克利法叔叔，对我很好呀。”

    培育员来了一些兴趣，便刻意逗他：“在您的那些育种者中，您最喜欢克利法先生吗？”

    弗洛有些苦恼地思索着，纠结片刻之后，便说：“并不是这样，我无法说出我最喜欢谁。我的意思是，克利法叔叔，对我最好。”

    培育员不禁笑了。

    那是自然的。

    像费多，也宠爱着弗洛。

    但是如同克利法那样，毫无底线地溺爱着弗洛的育种者，到目前为止，就再没出现过第二位了。

    培育员也不禁感叹，克利法先生来了，他们得对弗洛的生活多上点心了。

    因为，克利法可不会管弗洛的作息、吃饭、睡眠状况之类的事情，他只要看见弗洛高兴，看见弗洛喜欢，就一切好好好，什么都顺着弗洛来，怎么都无法对弗洛硬起心肠来，像极了一位溺爱娇纵晚辈的长辈。

    他也的确是弗洛的长辈。

    弗洛是克利法兄弟的后代，因此弗洛才会称呼他为叔叔。

    在他们的关系进展中，有那么一段时间，克利法是有些讨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配种者的。

    那时他刚刚从配种者被改造为育种者，心态变动极为复杂剧烈，拒绝了好几位配种者的求欢，甚至闹了绝食。

    这几乎算得上是一桩丑闻了。

    最后，他所在的培育所死马当活马医，把弗洛这位年轻的配种者带了过来。

    最开始，只是为了安抚克利法，因为弗洛的容貌与气质相对来说更为无害一些，可以让发情期中性情更为焦躁的克利法安静下来，至于最后他们成功养育了幼崽，便是一桩意外之喜了。

    之所以挑中弗洛，是因为他们中间存在的血缘关系。

    克利法是少有的，对幼崽比较温柔溺爱的配种者。于是，那些经验更为丰富的配种者失败之后，培育所就将弗洛带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去年的事情。

    当培育员将弗洛接回来的时候，克利法已经无法离开弗洛了。当然，这位始终受培育所教养、品性良好的前配种者，终究没有大闹脾气，只是之后申请去往弗洛的培育所。

    在被改造成育种者之前，克利法的性情也有着配种者常见的骄纵与傲慢，不过在经历过发情期的痛苦之后，他整个人都沉稳内敛了不少，在与弗洛的磨合过程中，他就变得更加的包容与温和了。

    很难说这究竟是因为改造的缘故，还是因为弗洛的缘故。

    不管怎么样，在成为了一位合格的育种者之后，他所在的培育所其实是并不愿意将他转往弗洛所在的培育所的。然而，克鲁族终究是尊重了克利法的意愿。

    ……面对这样一位成熟的、被迫与自己的配种者分离也默默隐忍的育种者，你还能对他要求什么呢？只能在他蔚蓝眼睛的注视下，屈从于他的想法。

    是的，克利法有一双蔚蓝如大海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曾让他被认为是世界上最美的人类配种者。

    在萨塞尔被公认为最美丽的人类之前，克利法才是那位被无数克鲁族记挂在心间的美人。

    这也是为什么，克利法会被改造成育种者。

    在他做配种者的时候，这双眼睛从未遗传给任何一位他的后代。

    在他即将退休的时候，许多克鲁族感到不甘。这般的美色，怎么可以昙花一现，就此消失？

    于是，他被改造成了育种者。

    培育所最终挑选了弗洛成为他的配种者，而他们的孩子也的确继承了克利法的眼睛。

    蔚蓝如天空，如大海，如宇宙；清澈时宛如天气晴朗时波光粼粼的湖泊，深邃时宛如风暴中怒气勃发的海洋。当这个幼崽甫一睁眼，无数培育所与大人物便抛来了橄榄枝。

    既然已经有了一位继承者，那么克利法这位已经认定弗洛的育种者，最终还是被培育所依依不舍地交了出去。

    在初春的时候，一切手续办完，克利法本来准备过来了。

    不过，因为弗洛这边临时的情况，时间再三拖延，克利法在夏末的时候，才终于来到了弗洛的身边。

    就年纪来说，克利法已经过了年轻气盛的时候，甚至比起那些娇惯的人类，也横遭变故，更多了几分稳重，容貌气质越发成熟。

    尽管他已经被改造成了育种者，但是配种者时期的纵欲风流，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痕迹，让他的眉眼间流淌着风情与些许的戏谑。

    他是唯一一位，从未认定过育种者的人类配种者。

    克鲁族对他的风流津津乐道。无数位人类育种者在他身旁走过，为他生育幼崽，为他神魂颠倒，他却依旧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孤身一人，直至退休。

    当他被改造成育种者，反过来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配种者养育幼崽的时候，克鲁族也不得不感叹人类的善变。

    原先，他们以为，克利法会继续维持那样的风流，说不定还会与不同的配种者交配，尽管对于大多数育种者来说，这都是不可能的。

    但克利法毕竟曾经是配种者，甚至是最为优秀的配种者之一。即便被改造成育种者，他的体质与容貌依旧是十分完美的，足以与任何育种者相媲美。

    毕竟，他曾经以配种者的身份，俘获了无数克鲁族的心。

    大多数配种者都深居简出，不被普通克鲁族知晓。而曾经的克利法，仅仅凭借那几张模糊的照片，以及照片上那双迷人的眼睛，就得到了近乎所有克鲁族的喜爱与追捧。

    那段时间，所有拥有蓝眼睛的人类，都突然受欢迎起来。

    反倒是那双蓝眼睛的主人，依旧维持着本来的生活，对培育员送到他面前的育种者不置可否，纵情声色。

    他绝对是最为敬业的配种者了。当他成年，可以开始与发情的育种者交配之后，他每年三位育种者就没有断过，并且必然会生下幼崽。

    他的后代，也大多继承了他这样的特质，完美地符合着克鲁族喜爱的标准，但是在另外一方面，又有些疏离与傲慢。

    然而，克鲁族却实在是格外喜爱这样的特质了。

    对于克利法这位配种者，也就更加的宠爱与信任。一些更为优质的育种者也源源不断地送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盛年时期，他几乎垄断了他那一代的育种者资源。

    一些比弗洛稍微年长一些的新生代配种者，都曾经活在克利法的阴影之下。

    因为，克鲁族喜欢克利法的性情与容貌，而那一代的育种者同样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想要为克利法孕育后代。

    尽管如此，尽管他收获了无数人的爱，包括他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育种者，但是他也从未向任何人付出自己的爱，仿佛格外地吝惜自己的爱意与灵魂，始终置身事外，对那些狂烈的情爱视若无睹。

    他只是尽职尽责地完成着配种者的任务，虽然偶尔他眼中的温柔与笑意会让育种者以为他爱着自己，但最终，他们会意识到，那是因为克利法喜欢幼崽。

    这位冷酷的配种者，伤了无数育种者的心。

    在他被改造成育种者之后，一些曾热烈追求过他的育种者不禁偷偷地幸灾乐祸，又有些忧心他的情况。毕竟，让一位高傲如斯的配种者雌伏于甚至不如他的其他配种者，对于他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

    况且，那些被选定成为他的配种者的家伙，都曾经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现在有了机会，虽说不至于折辱他，但总要好好戏弄取笑一番。

    他一个一个地抗拒与否认，与他做配种者时的来者不拒截然不同。这群配种者甚至没能摸上他的皮肤，就被他目光中的厌恶与冷淡击中了脆弱的自尊心，然后难过地返回了自己的培育所。

    最后，反倒是弗洛这样的年轻后辈，收获了这位年长而成熟的前配种者。

    弗洛刚刚到来的时候，有一些克鲁族还在偷偷看好戏，甚至已经提前心疼起弗洛被拒绝之后，泪眼汪汪的样子。

    毕竟，这个黑发黑眸、容易害羞的配种者，看上去实在是过于年轻与稚嫩了。

    与之前来的那些配种者完全相反。

    在弗洛的身上，甚至看不出独属于配种者的高傲自大。他的确娇纵，甚至因为稍微磕碰了一下，就眼眸湿润，像是要哭了一样。

    可是……哦，这个小巧可爱的人类，雪白的皮肤上不过是轻轻地磕碰一下，就露出了那样隐忍又讨人怜爱的表情，实在是让围观的克鲁族心都要化了。

    他那么温顺，那么柔软，压根不像是一位配种者，反倒像是那些被克鲁贵族们精心饲养的家养人类。

    在等待会见克利法之前，他被一个人留在活动室里。他乖乖地坐在那里，瞪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目光中有跃跃欲试的探索欲，又有一些害怕与茫然的不安。

    克鲁族们在眼房里观察着弗洛。他们实在是腻了，无数的配种者被带来，然后被无情地拒绝。现在，弗洛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而弗洛，还不知道他身上凝聚着如此之多的目光。他的注意力被桌面上的一个小摆件吸引了。

    那是个物理撞球，一小排珠子被线垂挂下来，如果拿起最边上那个珠子，让他自由下落撞击边上的珠子，反倒是另一头最边上的那个珠子就弹起。能量在这几个珠子之间相互传导，两边的珠子就不停地你来我往，弹起与下落。

    弗洛玩得不亦乐乎，一开始只是试探性地戳了戳那些珠子，后来很快明白了玩法，便胸有成竹地开始了自己的试验。要是不小心被下落的珠子夹了一下，就委屈地露出一点痛色，然后笨拙地自己给自己吹吹。

    那点小小的疼痛与沮丧很快消散。他严肃地盯着两边摆动着的珠子看，目光来回转动，在发现这两个珠子居然可以一直摆动下去的时候，他不禁露出了好奇的样子，撑着下巴，有些苦恼地思索起其中的原理。

    过了会，那珠子的摆动慢慢缓慢下来，弗洛有些失落地戳了戳珠子。他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和好笑，于是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甜甜的、乐不可支的笑。

    他的眼睛弯起，柔软而惹人喜爱，像是故意撒娇一样。他脸颊上的rou也堆了一些，让这个本来就白嫩嫩的小家伙，整个人看起来都奶声奶气的。

    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没有会指正他的行为的培育员，于是骤然收起这样的笑容，气呼呼地戳了戳那个摆珠，像是觉得这东西让自己丢了脸。

    等待的时间久了，弗洛就觉得无聊了。然而乖巧的配种者依旧没有乱走，他只是把腿也放到椅子上——在走进这个活动室的时候，他就已经脱了鞋子——抱着膝盖，下巴磕在手臂上，软乎乎地歪着头，静静地看着那个物理摆珠来回摆动。

    如果停了，他就不厌其烦地伸手，献出自己的助力。

    ……年轻的配种者。温柔、礼貌、乖巧、聪明、有耐心。甚至有那么一些傻傻的执拗与孩子气。

    围观的培育员们，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爱意献给这样的弗洛。

    随后，这样的弗洛走到了克利法的面前。

    他当然会收获克利法的爱。

    谁能不爱这样的弗洛呢？

    即便克利法在最开始有些讨厌弗洛的突然出现，但是，弗洛的无害与温柔终究让他放松了警惕。最后，他的世界便向弗洛敞开大门，就连他那吝啬的爱意，都倾尽全部，尽皆献给了弗洛。

    谁能拒绝这样的弗洛呢？

    哪怕一开始能对弗洛狠下心肠，可是真正面对弗洛湿润的、委屈的黑色眼眸，面对他蔫巴的表情和不再红润的双唇，面对他苍白的面颊与耷拉的呆毛……

    就连拒绝他，都是一种过错。

    无怪乎克利法在与弗洛的相处过程中，底线越退越后，最终，连底线这东西都消失了。弗洛说什么他都同意，想要什么他都说好。他像是昏了头，以往在育种者面前的冷酷形象全部崩塌，那些冷淡的、漫不经心的高傲也全部消失，完全成了个毛头小子，生怕心上人有些许的失落与不高兴。

    就连他的培育员也感慨他的变化之大。

    虽然谁都知道，在被改造成育种者之后，生理机能的变化必然会导致他性情的改变，可是改变成这个样子，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了。

    但，既然是因为弗洛，培育员也就觉得没那么奇怪了。即便是那些最为有经验、见过无数人类的培育员们，有时候都忍不住去逗逗这个可爱的人类，然后在年轻的配种者气鼓鼓的、毫无威慑力的瞪视下，安慰地揉揉他的头。

    他们这些培育员都沦陷了，克利法的沦陷，也就显得十分正常了。

    那些未曾见过弗洛的克鲁族，反倒纷纷惊叹于这位风流傲慢的前配种者，居然臣服于一位年轻的、毫无经验的配种者，甚至主动要求去往那位配种者的身边。

    可是，要是让这些惊讶的克鲁族看看弗洛，看看这个可爱的、温软的人类配种者，他们可得将自己那些不解与愕然全部吞回去了，甚至会懊悔于，自己居然如此质疑弗洛。

    如果不是因为弗洛尚未真正长大与成熟，如果不是因为弗洛仍旧享受着培育员们的溺爱，他早就会被克鲁贵族看上，然后如同曾经的克利法一样，所有的排期都满满当当，一位位育种者轮番上阵，早日将他这样优秀的基因传给下一代，然后作为礼物献给上层的克鲁贵族。

    但是，正因为他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可爱，才惹得培育员们一致沉默，将他尽可能地藏起来，留在身边，让他多享受一段时间的自由。

    毕竟，这是弗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