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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元承铉的教导

    第十七章 元承铉的教导

    五月十七号周六这一天,两个人照例回家与亲人共聚,这一回不太一样的是,安泰熙用自己的工资买了礼物带过去——一盒年糕。

    金敏爱抱着年糕笑眯眯地说:“哎呀现在可以吃到泰熙的年糕了,刚好今天买了螃蟹,就做一盘螃蟹炒年糕好了。”

    元智银:“我去我去,螃蟹已经洗刷好了,斩开来就可以炒。”

    安泰熙和元俊宰自然而然地进去搭手。

    到了十二点的时候,桌面上摆好热气腾腾的饭菜,她们是五个人,所以主菜是四道,其余几盘都是小菜,主要是各种泡菜。这也是让安泰熙感到相对自在宽松的一点,那就是金敏爱一家的家宴餐桌上不会有满桌大鱼大rou来显示慷慨大方,用令人胀破肚皮的铺张来表达自己的热情,那样的盛情虽然确实是很令人感激的,然而有时候就难免让享用的人有些难于承受。

    安泰熙是在物资紧张的北韩度过少年和青年时代,尤其是这几年,条件愈发艰苦了,因此他本能地很反感不必要的耗费,好在自己的南韩同胞虽然日子好过起来了,也仍然保持着朝鲜的传统,没有养成美国人那种大手大脚的习惯,这让他感觉到很有一种亲切感。

    当然虽然十分注意避免浪费,餐桌上的气氛仍然是很热烈温情的,食物上面的节俭并不代表感情的不真诚,每一次团聚吃饭都是其乐融融的,而且收拾餐桌的时候也相对减轻了劳动量,更不需要上一餐下一餐地吃剩饭,从肠胃到心情都很轻盈。

    一餐饭吃过之后,将碗筷放进洗碗机,大家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就是闲聊的时间,如今安泰熙也渐渐地能够说话了,他讲了这段时间会社里发生的趣事,比如说新入职的外卖送餐员被出租车撞,那个男司机不但不赔钱,而且还指责对方不长眼睛。

    元智银一听就气恼了起来:“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本来就是自己理亏,还要张牙舞爪吓唬人吗?那个叫做金俊相的人根本没有必要那么硬气地和他说什么‘不用这么激动,不会和你要钱的’,就应该拉他去警察局,不但要赔偿损失,而且还要记录在案的,看看到底谁会害怕,这样的人和他讲宽容豪迈根本是没有用的,他不会感动,只会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那个男孩子真的是好天真哦!”

    安泰熙抿嘴微微一笑,元智银是一个性格十分火爆的人,而且嫉恶如仇,正义感非常强,与李恩英有一些相似之处,因此安泰熙觉得如果她不是选择了做医生,倒是很可以去当律师,他相信元智银一定是一个好律师,毕竟她是一个目光和口才都非常犀利的人。

    安泰熙又说道大家领了工资就要去三温暖。

    金敏爱听了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泰熙啊,你在汉城也已经住了两个月,许多地方也比较熟悉了,有空的时候和同事们出去玩玩也是好的,毕竟还是要拓展一下交际圈的。我听说有一些刚刚来到汉城的人,独自一个人连三温暖都不敢去,感觉很陌生很可怕的样子,这样就真的很局促了。”

    安泰熙轻轻点头:“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好……我觉得有时和同事还是有一些格格不入。”

    元俊宰正在用牙签叉水果的手顿时微微一顿,金敏爱也关心地问道:“哦?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吗?”

    要说脱北者的事情也不仅仅是单纯的个人道主义问题,出发理念或许是善意的,然而现实之中总会有各种复杂的情况,利益冲突是难免的,甚至即使不涉及到利益矛盾,也有一些穷极无聊的人,一定要好像马蜂一样扎人来取乐,马蜂蜇人是因为感受到了威胁,虽然因其对人的威胁性而引发憎恶,可是毕竟不是毫无缘故,但那些多嘴的人就真的很难理解了,讽刺别人能够让她们感到自己的日子快活一些吗?因此金敏爱也很担心安泰熙在会社里受到排挤。

    “别的倒也没什么,不过有人说做家务的男人没有出息,从前我在北韩的时候,大家虽然也是这样说,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多想,可是如今再听到这样的话,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头的样子。”

    金敏爱的脸色立刻变成了荒谬和不以为然,连元承铉都十分看不上地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断然说道:“一个男人没出息的原因不是做家务!”早就和你们说了劳工阶层不值得同情,不过知识阶层往往是偏左翼的,我还是不多说了吧。

    元智银也冷笑一声说:“大概是户主制给他们的勇气吧。”

    “唉……呃……怎么又扯到户主制度上面去了?在我们家里还是十分民主的吧。”元承铉顿时有些冒汗的感觉。

    看到金敏爱和元智银的目光都向自己望来,元承铉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嘀咕道:“我只是说,没有必要纠结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嘛……啊电话响了,我去接电话!”

    安泰熙看着这位一家之主有点落荒而逃似的跑去接电话,一时间真的有点想笑的感觉,这时只听元承铉大声说道:“喂,是哪位?哦荷娜啊,最近学习辛苦吧?嗯嗯我和你姨妈最近都好,你表姐表哥也都不错,泰熙哥也很顺利,刚刚发了工资,买了年糕来大家吃了螃蟹炒年糕,可惜你不在啊……嗯嗯要来画画吗?荷娜啊,姨夫和你直说吧,我对你的画不感兴趣,不过家里的墙确实应该重新粉刷了……啊你姨妈来了,你和姨妈说话……”

    金敏爱狠狠瞪了元承铉一眼,抓过电话听筒说道:“荷娜啊,我看了你mama拍的你的油画照片,真的很漂亮啊,我虽然只是业余绘画者,可是也觉得配色和构图都很有新意,和谐之中又有一种张力感……”

    安泰熙是知道张荷娜的,元俊宰和他讲过他家的近亲属关系表,这位张荷娜meimei是金敏爱jiejie的女儿,不过金敏爱的jiejie也是个事业型的人,生育比较晚,因此她的女儿反而比元俊宰年纪还小半岁,如今在弘益大学的美术学院学习。

    作为一个北韩人,安泰熙从前当然是没有听说过这间学校名字的,他如雷贯耳的是金日成综合大学,不过在汉城如同普通人一样居住了两个月,虽然工作中接触到的人很少谈论到这些,然而对于南韩的高等学府无论如何总会有多一点了解的,这座弘益大学在韩国也是鼎鼎大名的,虽然称不上是韩国的金日成大学,但是地位总能够和金亨稷师范大学类比的,尤其是艺术类的专业极为出名,据说在整个世界都是可以排进名次前列的,荷娜能够进入这所大学的美术学院,很显然是一个极有天赋的人,而且也非常刻苦努力。

    只不过她的艺术天分在姨父的眼里居然是……

    几分钟后,金敏爱与张荷娜的通话结束了,五个人围坐在茶几旁继续喝茶吃水果,然而元承铉却感觉到大家看着他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了。

    元承铉觉得身上仿佛有几只蚂蚁在爬,他清了清嗓子,有点好像便秘一样的表情,说道:“什么绘画啊,交响乐歌剧啊之类的高雅艺术,难道只有能够欣赏这些的人,才是真正的上流社会?就好像过去的两班一样,高高在上瞧不起人啊。现在已经不是古代的时候,商人是‘士农工商’的末等,如今我们也是很有尊严的啊,而且两班又怎么样呢?最后落魄了,还不是把自己家里的东西都拿来出卖?仁寺洞那个地方最后倒是成为很出名的商业街了,这轨迹也真是离奇啊。”

    安泰熙:历史教科书里面讲的,封建制度的必然没落崩溃,不过取而代之的资本主义也是邪恶的。

    元俊宰笑着对他说:“泰熙,我们什么时候去一下仁寺洞吧,那里有许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国外游客呢。”

    元承铉立刻转移了目标,一双大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安泰熙,十分严肃地说:“泰熙啊,年轻人不要只想着玩儿,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否则就会像我一样,哪怕赚再多的钱,在社会上却总是感觉分量有点轻飘飘的,尊重这个东西不是只靠钱就能买来的。”

    安泰熙连忙用力点头:“是,伯父,我记住了。”

    元俊宰笑道:“父亲放心好了,泰熙是很喜欢读书的,每天回到家里不管多么累,总是要翻几页书的,而且都是很正经的书。”

    千真万确,比如英语语法、计算机程序之类,都是非常正经枯燥的工具书,虽然对于社科文学之类的书看得很少,然而毕竟也不是看那些快消的肥皂,事实上他连电视都不怎么看,两个人顶多是早晨和晚间看看新闻,对于如今正在兴起的偶像剧不太感兴趣,对于元俊宰来说,他并不需要这种廉价水果糖一样的快乐,如果要放松,他宁可看欧美影剧,而安泰熙则是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消耗在这种事情上,看得出他如今正在争分夺秒地追赶。

    安泰熙是一个很明显的实用主义的人,而且或许是因为他如今的处境,他对于效率非常追求,希望在行动之后尽快见到效果,因此对于哲学政治学历史学之类的东西他都不是很感兴趣,最起码不会花费大量时间在那些知识上面,对于那些短期之内不会有成果的东西,他很自然地就放弃了,对于政治的理解程度基本上停留在军事监狱里老师的授课内容上,元俊宰很怀疑他一生都不会对那些精巧复杂的上层建筑发生兴趣,毕竟那些东西见效太慢,没有明显的后果,对于安泰熙来说,他既没有那样的精力,也没有那种资本去过多关注这些事,只要各种政策与理念不要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就好,此影响特指负面影响。

    休息日过去之后,工作重新开始,二十一号这一天下班之后,安泰熙走出仓库,车文赫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地说着:“泰熙啊,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呢,肥皂洗衣粉之类大家都是用得到的,你是先买下来,然后卖给亲戚朋友之类,再让她们也一起干,你就是她们的上线,她们是你的下线,从你开始就变成一张网,越来越扩大,你就能赚到钱了,这样子多么让人感觉到有希望啊!像我们这样每天九个小时,周末还经常要加班,每个月无论如何总是那么一点点固定的工钱了,人总要多想一些门路才好。”

    虽然不知道车文赫的主意是不是靠谱,然而安泰熙作为特种军官,早已培养了一种谨慎的素质,对于自己不熟悉不了解的事物,他总是不会太快表态,先是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一阵,再根据自己的认识做出反应,更何况元俊宰早已提醒过自己,韩国的经济活动十分复杂,一定要格外小心才行,因此他就更加不会轻易听信别人关于赚钱的说法。

    还有一个因素也非常有趣,无论朝鲜政府做错了多少事情,但劳动党有一个举措还是很有道理的,那就是千叮咛万嘱咐,从小就灌输给每个人天上不会掉馅饼,勤劳苦干才有收获,绝不可以投机取巧,因此安泰熙对于这种天花乱坠的宣传,本能地就感到警惕。

    不过安泰熙毕竟是一个礼貌稳重的人,虽然满腹疑虑,却仍然很委婉地说:“文赫,我真的没有什么钱,而且除了同事,认识的人也很少,恐怕难做这个。”

    “哎哟可以让母亲父亲来帮忙嘛,干这一行就是一个连一个的,关系网就是这样扩散出去的。”

    “真的不方便,不过还是谢谢你,文赫。”

    安泰熙本来想要过马路去往地铁站了,可是车文赫不屈不挠地拉住他继续劝说,安泰熙微微皱眉,真想甩脱他的胳膊赶快离开,这时忽然一个年轻的男子走过来问:“すみません,この场所はどう行けばいいですか?”

    安泰熙看了一下他手中拿着的“孤星”旅游指南,很快说了一串日语,两个人比比划划了片刻,日本男孩笑着鞠躬说:“ども ありがとう ございます。”

    “どういたしまして。”

    日本男子走了,车文赫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安泰熙:“泰熙啊,原来你还懂得日语啊,我知道日据时代许多人都是学日语的,不过到了我们这一代就没有那么多人懂得了,也是一项很有用的技能呢,你既然日语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搬货?去做导游收入很不错的,如今有许多日本客人来韩国旅游。”

    安泰熙看了看他:可是我对于韩国也非常陌生啊,而且还不能随便出汉城。

    十几米之外的路边,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透过车窗眼神犀利地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仓储部还藏着这样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