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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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吵也别在这吵行不行。” 陆予贤只觉得心力交瘁,厌恶感突然就狂涌了上来,不是针对谁,而是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让他感到如此厌烦和恐惧,就像他多年前进精神病院、第一次怀孕时……那种对世界的痛恨,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极端的念头,陆予贤不愿意再和他们纠缠下去,直接撂下三人就走了。 “你去哪里?” 华丹青明显不悦,在陆予贤身后叫他。 陆予贤并没有回答华丹青,甚至越走越快,最后他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不顾一切地拔腿狂奔起来,仓皇逃窜的背影显得落寞又可笑。 的拍摄已经三分之二了,只是因为陆予贤每天都要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白天工作晚上接客,活得比站街的娼妓还要累。 日子突然就变得度秒如年起来,陆予贤已经可以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了,他不想再对谁笑脸相迎,不想再对谁阿谀奉承,不想再为了争取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用最下贱的方式才能得到…… 是从哪里开始出错了呢?从遇到华丹青就已经彻彻底底地偏轨了,孩子,家庭,事业……原本不应该属于陆予贤的东西,被陆予贤得到了,于是陆予贤就要用他最珍视的事物去交换。 没人过问陆予贤究竟想不想要,就强制做了这桩人生的重大交易,无论陆予贤再怎么努力,他都挣脱不出来。 如果,如果他只拿回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其他什么都不要了,能不能就此终止? 陆予贤不想回酒店,就在凉粉店里坐了一会,这个点,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老板闲着,就跟他聊天。 “赵队,你们什么时候拍完啊?” 赵队是陆予贤塑造过最深入人心的形象,像这种上了年纪的人,甚至都只知道他戏里的称呼和名字。 “快拍完了。” “最近好多帅哥都来我们店里啊,哈哈哈,托你的福,我们的生意不错啊。” “是你们的凉粉好吃。” “好嘞,”老板手脚麻利地装了一碗,“都这么熟了,这碗请大明星吃了。” “谢谢。” 陆予贤低下头扒拉凉粉,再一抬头,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金满泽,吓了陆予贤一大跳。 “你怎么——” “我来跟你谈谈的。” “要换地方吗?” “在这里说就行了。” “嗯。” 其实陆予贤想说他跟金满泽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可陆予贤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金满泽对他不坏的,他的爱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但陆予贤没什么好挑挑拣拣的,无论如何,他也是该感谢金满泽的,否则他不会有这么多资源。 “我从来没放弃过,任何我认定的事,所以我不知道放弃是什么感觉。” “没你想象的难。” “你是指‘放弃’本身这件事?” “嗯。” 陆予贤放弃过太多,以至于他早已麻木,当时做出选择是有多么痛不欲生,现在看来就如同拔除牙齿后,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洞,无论当初如何要死要活,至少现在不痛了。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人生还很长,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以陆予贤的年龄听到这种话,只能说金满泽还太年轻,也很幸运,他这辈子就是站在金字塔尖,俯瞰众生的苦和痛,感到悲喜无法相通。 “你不是我。” “嗯。” “我能再吻你一次吗?”金满泽小心翼翼的口吻,让陆予贤感到很陌生。 “我现在满嘴都是凉粉味唔——” 金九果然还是那个霸道的金九,他直接欺身过来吻住陆予贤,吓得凉粉店老板在一旁大叫。 金满泽的手掌移到陆予贤的脖颈,指腹细细摩挲着他的后颈,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一声破碎的叹息。 “我还是想爱你。” 南方小镇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这种冷是很锥骨的,钻进衣服和身体的缝隙之间,刺着皮肤和血rou,降温来得猝不及防,导致剧组很多北方的工作人员因为不习惯这种天气变化,纷纷感冒了。 还好主演们的健康状况都不错,拍摄也还在进行下去。 综合评估下来,戏份最少的其实是柳川,他一点都不在意给陆予贤和方云瑾做配。 相反,柳川很认真严谨地对待他的每一场戏,柳川不演戏也有一些年头了,这部电影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他“友情出演”。 即使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柳川也依然没有表露出鄙夷或轻蔑,这让陆予贤非常感动,很期待与柳川的每一次对戏和探讨剧本。 只有和柳川相处,才能让陆予贤找回自己的初心,让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当时的辉煌岁月,之后就是如同爬满虱子的裂帛,晦暗绝望地将他紧紧裹住,化成灰蛹,他曾经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也许他会苦尽甘来破茧成蝶。 然而哪有那么多幸运儿呢,从陆予贤生来拥有这副畸形的躯体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被写就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夏季雨坐在椅子上,面带僵硬的微笑,雷遇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吁出一口气: “嗯,我也是。” 夏季雨的目光移到雷遇的手上,雷遇摊开自己干净的十指,轻描淡写地说: “我离婚了。” 夏季雨低着头,沉默很久后才应了声哦。雷遇继续对话: “你是来这里出差,还是?” “来这里工作的。” “噢,这样啊,”雷遇一直在和夏季雨搭话,似乎这十七年的嫌隙,用几句轻巧的问候就能一笔勾销了,“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除了雨天比较烦,其他都还好。” “是啊,你不喜欢下雨。” “嗯。”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 夏季雨下意识地想到了林夜,他无法如何定义自己和林夜的关系,让他是不是“一个人”,可面对的是雷遇,他那点于事无补的倔强让他否认了。 “没,我有对象了。” 雷遇愣了一下,弯了弯唇: “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夏季雨飞快地说,“他是男的。” “嗯。” “他还很小,但是很勇敢,就像、就像……” 夏季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旧事重提了,却还是不自觉的,将自己原以为愈合结痂多年的伤口又重新翻出来,血淋淋的,赤裸裸的,原来还是痛得这么鲜活刻骨。 “就像曾经的你,”雷遇说,“那很好啊,你终于学会爱自己了。” 夏季雨明明不是想要这样的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答,但肯定不是这样的答案。他的遗憾,他的不甘,他的麻木,他的原谅,突然在这一刻,随着他落下的眼泪一并崩溃。 雷遇的掌心依然宽大温暖,贴上夏季雨的脸,为他把眼泪擦掉。 “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想要这样的。” “……” 然后雷遇就吻了夏季雨——这意味着柳川吻了陆予贤。 陆予贤直接人就傻了,以至于他没推开柳川,柳川的吻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温柔,浅尝辄止,恍若一梦。 “会反感吗。” 柳川依然和陆予贤靠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砰砰的心跳,还有略微粗重的呼吸,柳川贴着陆予贤的耳朵轻声问,陆予贤摇头,心脏很用力地跳了两下。 “我一直都很想跟你合作演一部戏。” “我也是。” 陆予贤实话实说。 “我曾经喜欢过你。” “……啊。” 陆予贤抬眼,与柳川平静地对望。 室内的灯光昏黄,今天晚上难得没有下雨,是个很好的夜晚,他们在彼此眼中,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对方十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我一直搞不清楚是出于欣赏的喜欢,还是单纯的就是因为喜欢。” “那你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嗯。” “那就好。” 陆予贤笑了笑,他只是为柳川而感到开心,但他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了。 华丹青终于忍无可忍地狠狠骂了陆予贤,婊子,母狗,下贱,娼妓……他把一切能想到的最羞辱的词汇都说出来了,劈头盖脸噼噼啪啪往陆予贤头上砸。 然而陆予贤却一点都不觉得屈辱,这没什么好辩驳的,他确实就如华丹青说的那样,所以他还能置若罔闻地翻看剧本,时不时冒出两句台词。 华丹青拿陆予贤没办法,只能把他拖到床上猛cao,陆予贤也不抗拒,该做还是做,舒服了也会叫床,只是他和华丹青之间的关系已经僵得无可挽回了。华丹青威胁陆予贤,要把他再一次送进神经病院里。 当然陆予贤已经不是第一次要被进精神病院了,他进过两次精神病院,都是拜华丹青所赐,事不过三,陆予贤不可能给华丹青这个机会的。 总之华丹青如同无理取闹的更年期妇女,和陆予贤闹了好几天,他是真有点被陆予贤气昏头了,和陆予贤耗了这么多年,华丹青也不差这么几天。 “我明天会离开。” 华丹青坐在床边抽烟,满屋子都是他们zuoai过后的膻腥味,陆予贤手脚无力地躺在床上,歪着头窗外簌簌的树影,投映在玻璃上仿佛憧憧鬼影。 “嗯。” “我会把孩子找回来的。” 陆予贤肩膀抖了一下,华丹青在窸窸窣窣地穿衣服,他自顾自地说: “你有一万个想要逃离我的方法,那我也有一万零一种手段找到你,不是吗?” 陆予贤最恨华丹青的这点,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陆予贤的生活,扭曲他的人生轨迹,在陆予贤原以为逃出生天之际,却又再次阴魂不散地纠缠上来,陆予贤就是被华丹青这样逼疯过,他一度觉得华丹青才是不折不扣的疯子,偏执得让人毛骨悚然。 “那如果我死呢?” 陆予贤坐了起来,淡淡地问: “你要下地狱找我吗?” 终场戏如期在十一月底拍摄。 陆予贤饰演的夏季雨最后因为无法走出过去,也无法面对未来,最终在一个雨夜投海自杀。 这场戏的拍摄地点是在悬崖边拍,这个小镇临海,剧组有提前踩点过,最终选择了一个不那么陡又能够拍摄到全部海景的地点。 陆予贤跳崖是真的跳,悬崖下方有拦网,陆予贤会掉到安全网上,对于演员的人身安全剧组绝对是放在首位,因此在拍摄之前已经反复确认过安全措施能够万无一失。 而且事先导演也有找陆予贤沟通,问需不需要替身,陆予贤立刻回绝,他拍戏这么多年还从未用过替身。 由于是夜晚拍摄,加上天气不好,气压又低又压抑,汹涌的海浪声淹没了呼啸的风,显然是大雨将至的预兆。 虽然剧本设定就是雨夜,但剧组是安排人工降雨,毕竟演员淋雨是剧情需要,总不能整个剧组都陪着他们一起淋雨。 助理都在边上严阵以待,因为是十一月,已经彻底入冬了,让演员在大冷天淋雨万一出什么事情剧组也嫌麻烦,但幸好这是强强联手,三个影帝同台对戏,大家都相信他们可以一遍就过,然后拍完收工,眼看着快下雨了,各部门赶紧就位。 演员就位,道具组就位,然后就开始“下雨”。 柳川、方云瑾、陆予贤三人穿着大衣对戏,看到降雨车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争取一遍过,大冬天的,淋雨容易感冒。” 方云瑾很贴心,柳川笑了笑: “确实,我年纪大,淋不动雨了。” “你好像也没比我大几岁吧?” 陆予贤把外套给脱了,率先走到雨里把自己淋湿,方云瑾和柳川也过来淋湿自己,三人又在雨里聊天。 “我还是觉得夏季雨可以不用死。”方云瑾抹了把脸,他脸上的妆是防水的,但被他一擦有点花了。 “可能是因为已经崩溃了吧,”柳川说这话时看的是陆予贤,“死亡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 “嗯,我同意柳川说的,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式。” 方云瑾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导演催促拍摄了,他便没有再多想。 “季雨,你疯了吗?!你回来!” 雷遇在雨夜里对着夏季雨歇斯底里地大喊: “你别做傻事!” “老师!老师你冷静点!” 林夜带着哭腔的祈求在雨夜里显得尤为凄冽,夏季雨站在悬崖边,身后是茫茫大海,雨水和海浪的声音将他吞噬。 “林夜,对不起。” “为什么老师要道歉?!老师又没做错什么!”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老师……” 少年的眼睛如同汹涌迷幻的涡旋,竭尽所能地想要将夏季雨拖拽回来,他的勇气,他的眼泪,他的质问,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里,因为雷遇离开而哭得歇斯底里的自己。 从此之后从度秒如年,慢慢地抚平了那些不甘和遗憾,没有好不了的伤,没有走不出的过去,最终成为一道不痛不痒的伤疤,无论曾经如何死去活来的痛,现在它再也无法出来作祟了。 可雷遇的出现却将夏季雨又残忍地撕开,撕开他原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将他开膛破肚,捧出他直面自己血淋淋的真心。 所以夏季雨退缩了,他没有勇气去接受林夜,他退缩懦弱的模样,就和十七年前的雷遇如出一辙——夏季雨无意识的,活成了自己又恨又爱的模样。 “从你走之后,我开始讨厌每一个雷雨天。” 夏季雨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雷遇向夏季雨冲了过来。 雨很大,风也很大,海浪在翻涌呼啸,夏季雨身上的黑色毛衣被雨水浸得湿透,刘海黏在额头上,他释然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在一起是不对的,林夜一点都不像你,他像那时候的我,可我却还是像你逃避我那样,逃避他。” 雷遇奋不顾身地扑向夏季雨,想将他从悬崖边上拽回来,可夏季雨却身体往后仰,直直坠落了下去,像一只黑色的鸟,堕入深海中化为游鱼,最后溺亡在飞鸟的天空。 “但我再也不会讨厌了。” 就在陆予贤坠落的瞬间,立刻有工作人员冲过来大吼: “人掉下去了!” “报警啊!报警啊!” “掉下去了吗?!谁看到他掉下去了没?!” “人不见了!” 柳川和方云瑾立刻冲到悬崖边缘往下看,只有孤零零的黑色安全网在夜空中飘荡摇晃——陆予贤坠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