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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 章:秋风起

    不是和清宁师太说了吗,让他逃,让他走,让他跑得远远的……

    怎么,他还回来了呢?难道是清宁没有转达自己的话——

    谭秋龄僵在原地,由着家丁抓着自己,看向门边。

    “他回来的好,我以为他真那么没有情义,自个儿逃掉了,不管你的生死了。”庄夫人好像早预料到梅边会回来,收敛怒气,坐回在座位上。

    在庄夫人的授意下,谭秋龄被带了回来,给她安排了一张座椅,两个家丁强按着她,坐了下去。

    “秋。”庄十越跑到谭秋龄的面前,摸起她的肚子,肚子里的孩子每一脚都激烈地踢着肚子,动的欢跃,他露出喜悦的表情。

    谭秋龄没见到庄十越脸上的高兴,她的眼睛始终都是望向门边,紧张到捏手。

    她希望家丁是误传,希望是有同名同姓叫梅边的人来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不要是他犯傻真的回来了。

    但看见门外那抹熟悉的身影走进,谭秋龄止不住的一阵眩晕。

    真的是他。

    谭秋龄悲喜交加。

    喜的是,若是自己今日死在了刀下,这是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了,悲的是他回来了,回来了就意味着死,这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梅边进门,好似没看见谭秋龄坐在屋里,他径直走进屋,跪在了庄夫人的面前,掌心向下,双手伏地,未说话之前,就先向庄夫人磕了三个头。

    庄夫人都知道梅边会说什么了,左不过他求饶,求着放过谭秋龄一马之类的话了。

    待梅边磕完了三个头,一双清眸对上庄夫人毒辣的眼神。

    “夫人,我贩卖府里丫头有罪,后悔不已,特回到府中,甘愿领罚。”

    贩卖府里丫头?不是该说一些求饶的话吗?庄夫人不知道他在耍什么花样,嘴角一抽:“你何曾贩卖过丫头?”

    “奴才梅边这次带着秋姑娘逃出府,实则是奴才好赌,欠了诸多赌债,畏怕被债主逼上门,与其被赶出庄府,不如先逃,但奴才身无分文,就把同院子的秋姑娘,以接到我爹身边过日子为由,许诺与她拜堂成亲,给骗了出来,欲要把她发卖,换得银两,逍遥过活。”

    梅边把自己带出府,是要把自己卖了?谭秋龄如遭雷击,梅边除了爱逛春香楼,没有恶赌的习惯,怎么会说起了好赌,欠了赌债?

    冷意从谭秋龄的脚底向上升起。

    她全身发凉,喉咙咕哝了两声,沙哑道:“梅边……”

    梅边当是没有听到谭秋龄的呼唤,他双手抱拳,对庄夫人说道:“夫人若不信,可以把几位债主与专做人口买卖的吴伢子叫上来,为了我的清白,我专门叫他们与我一起来了。”

    “你有什么清白可言!”庄夫人呸了一口。

    梅边望着庄夫人,眼神坚定不移:“夫人说的好,奴才不黑不白,是与清白沾不上关系,但夫人把秋姑娘肚子里的孩子赖在我头上,我白当了爹,这事就说不通了,我梅边是下贱,长在阴沟里,可不至于贱到把一个小小的丫头的肚子搞大了。”

    谭秋龄听到这儿,放下心。

    他只有想尽办法不承认孩子是他的,才有活路,承认了,那就是他们都要一块儿死。

    梅边口中的债主和吴伢子被庄夫人叫进屋子,那几个债主,拿着梅边盖有红手印的欠条,总共是连本带息,一共白银三百两。

    吴伢子出具了与梅边的往来书信,信上写着梅边将如何把谭秋龄骗出府,又带去哪里进行交易的话。

    肚子里的孩子加谭秋龄一起卖掉,一共三十两银子。

    这是一个极其低的价格。

    吴伢子说道:“大人没有怀着孩子,身价可能会高一些,梅公子本是打算等秋姑娘生下孩子后再卖,又担心养育孩子要花更多的银子,于是就打算用三十两银子,贱价卖给我。”

    谭秋龄心中怆动。

    那些欠条、书信,还有吴伢子说的话,无一不让她发着冷汗的害怕。

    他是真的欠了人家银两?他是真的要卖掉自己和孩子?而自己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且天真地以为他是要带自己逃离庄府这个苦海,过上他们自己的好日子。

    这一切……

    难道他对自己说过的话,都是编织的谎言吗?

    “梅边,就算你是把那贱人带出府卖了,都消除不了你与那贱人的关系,抹灭不了她肚里孩子是你的种。”庄夫人拍了拍手,头上裹着白色纱布的庄无意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谭秋龄坐在椅子上,一下子就抓紧了椅子的扶把手。

    庄无意没死……

    她以为那夜,把他用花瓶砸死了。

    原来他还活得好好的,就是头上受了些伤。

    谢天谢地,谭秋龄感激,她以为自己杀了人,日日处于被良心折磨的痛苦中。

    庄无意从身后拉出哑巴刘,介绍起了这个缩着手脚抬不起头的哑巴刘。

    “娘,他是在他们院子修补被雨水冲断围墙的刘德中,他虽是个哑巴,但眼神好着的,在他们院子期间,他多次看到梅边与谭秋龄那贱人明目张胆地亲热。”

    说罢,庄无意提脚往哑巴刘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是不是啊?”

    哑巴刘攥着手,垂着一双眼睛没个反应。

    “我问你话,是不是啊?”庄无意又往哑巴刘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梅边不动声色,谭秋龄的指尖掐进了手心。

    哑巴刘即使没有抬头,他都知道,这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其中包括她。

    他从没有想过,她能看自己这么久。

    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他都感到自己像在春日骄阳下奔跑一样快乐。

    这样快乐的时间持续不久,因为庄无意第三次踢他屁股了,这次踢的很重。

    庄无意下狠手了。

    他在提醒着他,快点做个了断。

    哑巴刘犹豫后,抬起了头,对上谭秋龄的目光,她的目光里,有着乞求,带着可怜。

    她在求着他不要点头。

    但他点头了,印证了庄无意的话是真。

    本来就是真,他不可能为了梅边去撒谎,他没有义务,也不想去救梅边。

    他嫉妒梅边嫉妒到发狂。

    梅边谋得了谭秋龄的身和心,日日夜夜可以见着谭秋龄,照顾谭秋龄的起居,自己呢?

    自己在饥寒交迫中想起谭秋龄的脸,嘴里都泛苦。

    他们的话,哑巴刘全听见了,梅边这个不识好歹的人,敢辜负她,竟要把她拿去卖了!

    他是想要她都不成,梅边却推开她,把她卖了。

    就冲着这一点,哑巴刘都要梅边死。

    庄无意陈述道:“街上裁缝铺每日都要送一条裙子来府上,是梅边为这贱人购得的,裁缝铺里的裁缝说,两人来裁缝铺时,关系非同寻常,牵手搂腰,就差没有亲上了。”

    庄无意同样对梅边恨之入骨。

    他敢带谭秋龄逃,谭秋龄敢跟他走,甭管梅边是真要把她卖了,还是假的要把她卖了,这已经说明两人定下了心意,彼此真心。

    庄无意见不得谭秋龄这样爱着梅边。

    她这种卑贱的丫头,不应该去爱,也不配被别人这么爱。

    至于谭秋龄,庄无意同样是恨她,但远没有憎恶梅边来得深。

    他恨她与梅边跑之前,把自己的脑袋打破,若不是小厮及时发现,今日他就站不到这里了。

    这个女人真狠心,不顺从自己,但又顺着自己,他以为她是无邪的,但突然展现了她狠毒的一面,让他措手不及。

    “除了裁缝铺,府里丫鬟和家丁们都可以证明他们是珠胎暗结,互生情愫。”庄无意恨得牙痒痒,对庄夫人说道,“娘,他们不能留。”

    庄十越叫喊:“不,秋是无辜的,秋要留着。”

    “无辜?弟弟。”庄无意的这声弟弟,夹着嘲讽,“你细细想想,你在那院子里,有没有见过梅边和那贱人做过什么?你能保证她肚里的孩子,一定是你的?”

    哑巴刘听闻,浑身上下都抑制着激动。

    他后悔,也不后悔jian污了她。

    那肚子里的孩子有可能会是自己的,只要梅边死,只要他死,哑巴刘抱着梅边必死这种信念,谭秋龄和那孩子活下来,他就能取代梅边,陪伴在她身边了。

    “我……我……”庄十越当真是认真回想了起来,说道,“我看见过梅边把秋的裙子撩起来,把他的鸡鸡往秋的洞洞里塞,我还……还看见过秋坐在梅边身上颤抖,说好舒服,好大,我……”

    没说完,谭秋龄哭着就打了一巴掌在庄十越身上,否认道:“我没有!”

    他们都要梅边死,他们联合起来了。

    就谭秋龄一个人想他活,好好的活下去。

    谭秋龄绝望,她一个人,根本赢不了他们。

    “你大胆,敢打我儿了!”庄夫人喊来家丁,说道,“把这贱妇和梅边这个狗东西拉出去活埋了!”

    庄十越和哑巴刘的身体一震,欲要求饶,被家丁押着的梅边说道:“庄夫人——”

    几双目光看过去——

    “庄夫人,你说的没错,谭秋龄她的确是贱妇,她初进院子的那晚,被二爷开了苞,她的yin性就显现了,二爷玩累了,当晚就把她赏给了我玩,她知道了我的好,经常勾着我,求着我cao她,我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拒绝她。”

    梅边有意停顿,庄夫人说道:“继续说。”

    “我没有爱过谭秋龄,不然也不会要把她卖了,我就是觉得她身子耐cao,水多,便背着二爷,不分白天与黑夜,不分地点,与她yin乱,我对她没有情,哪知她对我动了情……”

    听着梅边的话,谭秋龄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

    他是爱自己的,是对自己动了情,谭秋龄能感受到。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出这些伤人的话,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不敢看自己,但谭秋龄坚信,他的爱,直到此时,都是没有消失的。

    “梅边……”谭秋龄挣开押着自己的家丁们,想向梅边跑去,扑进他怀里。

    死就死罢,好歹他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葬在同一个坑里。

    “秋姑娘。”吴茵在她背后出现,拖住了她,“秋姑娘切勿情绪太过激动,身子要紧。”

    都是要死的人,还在乎什么身子要不要紧。

    谭秋龄哭喊着,吴茵从背后抱住她,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只有一双泪眼,眼睁睁地看着梅边向庄夫人说着不是事实的事实。

    “……庄夫人,我梅边就是一个好色之徒,贪恋美色,对谭秋龄没有情,您院子里的丫头,我实话告诉您,我都一一睡了个遍,春香楼里的姑娘们也都知道我梅边好色之极,但我好色归好色,可从不会给自己埋下祸患,我次次行云雨之事,都是射在了外面,您院子里的丫头,一个都没中,我与谭秋龄也是同样,所以我才会这么肯定,谭秋龄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我的,一定是二爷的。”

    梅边说这些话时,面不改色。

    “庄夫人您对我恩重如山,当初没庄府收留,我一定都饿死了,二爷也待我极好,为了这份恩情,我求夫人为了二爷的后代子嗣着想,留谭秋龄一条活路,为二爷留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我愿意一死,以死谢罪。”

    不……不要……

    吴茵快拖不住拼命挣扎的谭秋龄了,唤来一个丫鬟一起抱着谭秋龄,想把她拉回屋。

    庄夫人捻动手上的一串佛珠:“你也晓得说为了二爷的子嗣着想,你卖她时,怎么就没想过这二爷的孩子会认他人当爹,孩子生出来是个女儿就罢了,要是意外生出来是个儿子,我们庄家就永远都不知道,庄家的子孙管他人叫爹、叫爷了。”

    “夫人说的对,是我该死,我这次回来求死,就是良心不安,愧对庄家对我的恩情。”

    “拉下去。”庄夫人捻动佛珠的手倏然停下,“打死。”

    一切尘埃落定,梅边像得到了超度,如释重负地闭上眼。

    谭秋龄不肯他死,不要他死,他怎么能死呢?

    当家丁押着梅边从谭秋龄面前经过,被堵了嘴、被吴茵拉着往后拽的谭秋龄,伸手去触碰不肯看自己一眼的梅边。

    她什么都没抓到,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泪眼一片朦胧中,她看见了梅边在哭。

    他在低头哭着,垂泪不已。

    梅边能回忆起自己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

    jiejie梅落的尸体中从河水中打捞起来时,他没有哭。

    亲自葬下花婶婶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这一刻经历与谭秋龄分别的时候,他开始害怕,开始流泪……但他不后悔。

    如果非要死,他宁愿自己死。

    她希望他好好活,他同样希望她好好活着,保护好他给她留下的那个孩子,好好活。

    身后,谭秋龄跌倒。

    梅边很想回头去看她,看她和孩子最后一眼。

    但他忍着,放缓的步子忽然加快,向死亡一步步走去。

    他怕自己看了,就没有勇气告别这个世界,告别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