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秋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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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的一天清晨,梅边收到一封信函。 看了信件之后,梅边脸色平常,放下了手中的扫把,回自己屋子把万年不变的白衣白袍换下,找出了一身黑衣穿上,向吴茵和庄十越告了假要出府,又问谭秋龄想吃什么,他从集市回来给她带。 谭秋龄最近口味大变,从前一点辣都沾不得,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就喜欢上吃辣椒,顿顿饭菜都要梅边给她揪上庭院的两个辣椒放在饭里。 没那辣椒,饭都吃不下,有了辣椒,饭都吃得香了。 谭秋龄想不到要吃什么,只说道:“我要吃辣的。” “我给你带糖葫芦回来,辣椒你就少吃点,平时都吃那么多辣椒了,这还吃辣椒,小心吃坏肚子。”梅边摘下掉落在她头顶的树叶,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好好呆着,我回来就要见到你。” 不知谭秋龄是不是感觉错了,她觉得梅边在看了那封信件后,神色透着一种巨大的悲戚,压抑掩藏着。 梅边走后,谭秋龄去了他屋里,在他换下的那堆衣服上,找到了那封信函。 谭秋龄不识字,只认得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样,以及写得出梅边的‘边’字,信件上的字虽然短短几行,但她也认不出上面写的内容是什么。 谭秋龄拿着那封信,找到了吴茵,问吴茵上面写着什么。 正在看yin画小册的吴茵接过那封拿颠倒的信,瞄了一眼,又把信件还给了谭秋龄,沉浸于手中的yin画书本中,说道:“上面写着,王细桂病逝,速来淮安村安置。” “王细桂?”谭秋龄听这名字像是女人的名字,问道,“二少奶奶认得吗?” 吴茵摆头:“不认得。” 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眼看就要将至,一辆马车在路上奔跑,车夫挥鞭加速,打在马儿的屁股上,在密雨砸落下来之时,进入村野的马车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梅边穿着一身黑,撑着一把油纸伞,手里捧了一束花。 几个村民看见王细桂临终前交代来办她后事的人来了,大伙儿在棺木前散开,一位大婶拿出一个小箱子,交给了梅边,说道:“她去找过她女儿,但她女儿不肯见她,她说如果你来了,让你帮着把这箱东西交给她女儿。” 梅边鼻子一酸:“她有没有留给我的话,或是有留给我的东西?” 几个村民见梅边这样年轻,想不出他与王细桂的关系,只以为梅边是她儿子,或是她的侄儿。 “没有,她快不行的时候,我们让她说出一个能办她后事的人,她原是不肯说,给了银子让我们几个给她cao办后事,不知她后来是又想通了什么,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说出庄府的地址,还有一个人名。” 那人名就是梅边的名字。 梅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棺材旁,没有盖棺的棺材里,花婶婶安祥地躺在里面,像是睡了过去,头发比起上回见到她时,白了更多。 梅边喉咙咕哝,想要喊她一声花婶婶,但刚喊出一个‘花’,他就顶不住袭来的悲伤,背过身仰头看向天空不断线的雨。 又仿佛重回多年前的那一天,梅落的尸体从河中被打捞上来,他站在岸边看着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清楚躺在那里的人是他最亲密的人,悲痛一口一口蚕食他的心,但他就是哭不出来,一滴泪也没有。 这次也一样,看见花婶婶躺在棺木里,知道斯人已去,梅边的眼睛都憋红了,还是一滴泪未流。 他问道:“怎么没的?” “这就不清楚了,生前她与我们来往很少,慢慢的,我们发现她不常出门了,上她家串门一看,她躺在床上,已是下不了床,呻吟叫着说胸痛,我们几个这才商量着请来郎中,郎中说回天乏力,为时已晚,她一天天地痛着,吃不下饭,就这样活活给痛死了。” 胸痛…… 梅边想到上次见花婶婶,她就说胸痛,让自己揉一揉。 原来她是真的胸痛,梅边把那当成是她撩拨诱惑自己的行为了…… 若是当时有所发觉,把她的话放在心中,早些请郎中来看,那么,也不会救不了她,或是像从前那样经常来看她,知道她的身体情况,都不会落到今日与她阴阳两隔。 有了谭秋龄,梅边就想整日守在谭秋龄身边了,花婶婶这里,自从上次来了一趟,他就没有来过了。 梅边自责,把过失全推到了自己身上,可他也知道他就一颗心,这颗心放在了谭秋龄身上,他就顾不到其他女子了。 天空轰隆隆地发出闷雷声,梅边想到谭秋龄怕打雷,他想要留下来cao办花婶婶的后事,又想急着赶回去陪谭秋龄,两难之际,他把手里专程给花婶婶带来的花,放在了棺木中。 这花是上次与花婶婶分别时,他问花婶婶,下次来,要给她带什么? 她说带一束花就好了。 这花是送到了,人已经不在了。 棺盖缓缓合上,梅边手扶棺沿,看着心口上放了一束花的花婶婶在自己眼里一点点消失。 直到棺木盖上,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就在他眼里彻底消失了。 往棺木上敲打钉子的声音,敲击在梅边心上,每一锤都锤出了往日与花婶婶的一幕幕。 如果她会留话给自己,她会说什么呢?她会不会叫自己一声小畜牲,说:“我后悔了。” 抑或说道:“我没有后悔。” 梅边不知花婶婶究竟有没有真正后悔与自己纠缠在了一起,他站在坟碑前,手中捧着花婶婶留给雪芽的小箱子,任由雨水冲刷,阻碍了视线。 反正,到现在,到此刻,他是从来没有后悔与花婶婶在一起。 墓碑上书写着‘王细桂之坟’,右下竖着的一排小字写着埋葬年月日。 梅边不知道自己要作何身份为花婶婶立坟,故此立坟一处没有写上名字和身份,处于空白。 一抔黄土,一个人。 一场大雨,一处景。 梅边看着墓碑上的‘王细桂’三个字格外陌生,花婶婶的本名,他记得起,也记不起,坟里葬着陌生的王细桂,也葬着他爱过的花婶婶。 葬完花婶婶后,雨停了下来,梅边坐在返回的马车上,打开了花婶婶留给雪芽的箱子。 里面装着雪芽小时候用过的头花,玩过的小玩意与小女孩所用的零碎,梅边眼睛酸涩,撩开了窗上的布帘,看向了外面。 在花婶婶的心里,雪芽仍是那个纯洁懵懂的小女孩,特此保留着她童年时期的物件。 或是在花婶婶的记忆里,雪芽永远都是小女孩,记忆停留在了雪芽最美好的时期,而不是长大变成了与梅暗飞同眠的不孝之女。 山间起了一道彩虹。 梅边久久凝视那道彩虹后,轻叹了一口气,放下布帘,合上了放在膝盖上的箱子。 马蹄践踏在下过雨的泥泞路上,一直行到梅边以前的家门口,那个从铁匠铺变成的包子铺,现在变成了一家正在整修的客栈。 梅边向门外挂牌匾的小二打听后才知,几日前,梅暗飞已匆匆将这间屋子低价变卖,带着雪芽远走高飞。 先是遭遇花婶婶突然离世,没从悲伤中缓过神,就得知梅暗飞抛下他,带着雪芽走了的消息。 房子都卖了,说明他们也不再有回来的打算了。 梅边站在原地,从头到脚像被冰封住了,全身发寒。 这里是他的家,房子被卖了都不知会他一声,梅暗飞好歹也是他亲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带着雪芽离开了,梅边欲哭无泪,心脏一阵一阵的痛,痛到他站不稳,坐在了屋前的台沿上。 车夫见梅边有恙,下车招呼道:“梅公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馆瞧瞧吧。” “不用。”梅边捂着心脏,面色痛苦道,“我坐一坐就好。” 坐一坐,等待心痛的感觉赶快过去,等待头顶的阴霾赶紧移开。 梅边低头去看放在身旁花婶婶委托交给雪芽的箱子,这箱子到了最后,还是没能送到雪芽的手里。 “天意如此……”梅边念道。 上天若是捉弄起人,会把人玩得团团转,逗得天上的人开心,惹得地上的人一片哭嚎。 梅边在那间修整的客栈屋前坐了很久,待到了天黑,眼神恍惚地起身离开,车夫见他终于要走了,打起了精神,迎着他上马车。 转眼见到他刚才坐的地方落下了小箱子,车夫说道:“ 梅公子,你忘了拿箱子走,我去给你拿上……” 车夫就要返回,去替他拾回箱子。 梅边踏上马车的阶梯,眼神哀恸:“不必替我拿上,那箱子是花婶婶留给雪芽的,箱子就留在那里,雪芽回来会看见的。” 车夫听着他这话是个糊涂话,从客栈小二的口中,车夫已听到了梅暗飞带着雪芽远走,不会回来的话。 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怎能回来看见留在屋前的箱子? “走了,我要回家了。”梅边坐在马车上,闭上双眼养起神。 车夫更糊涂了,庄府怎么会是他梅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