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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帷在他身上洒下金色的光, 他垂眸看着她,白玉般的面容带着清浅的笑意,对上她的目光,掀了掀唇道:“醒了?” 周如水目光朦胧地看向他,揉了揉眼睛,粲然朝他一笑,怔怔问:“这外头是?” “酒河的分支。”清风徐徐,吹动着车帷,王玉溪的声音在车厢中显得愈发的清晰。 因听及酒河二字,周如水的眼中有了些涩意,静了一瞬,才问他:“是我大兄散酒入河,与将士共饮的那条酒河么?” 当年,太子洛鹤曾长驻鹏城抵御蛮贼,舞勺之年,领兵三万大败蛮贼,将蛮贼三大部族赶至贡古关外,可谓英雄出少年。彼时,周王赐酒一坛,犒赏有功将士。因是酒少人多,太子洛鹤便倾酒于河中,与众将士共饮。后头,那河便唤作了酒河。 “然也。”王玉溪的眸色深了深,长指轻轻触碰她饱满细嫩的脸颊,温柔道:“当世豪杰,你大兄当为其一。” “却怕符翎最不愿他做那英雄豪杰。”周如水幽幽感慨,自王玉溪的怀中动了动,乌黑如绸缎似的长发在他膝头披散如瀑,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住他,拉住他的衣袖问:“何时启程的?” “丑时三刻。”王玉溪任她拉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抚她的发,她的发丝柔软,滑顺非常,自他指缝中游走,如是水中的游鱼。 周如水眉梢抬起,伸手抚过他的眼睑,“怎的不喊醒我?你可歇息了么?” 听她问及他,王玉溪笑了笑,望着她的目光幽静如深湖,慢慢道:“再几个时辰便可至鹏城了,彼时,你我怕再难睡个安生觉了。” 他避重就轻,周如水也再不问他,叹了口气,精致秀美的面上透出凝重之色,窝在他怀中如是懒怠的小兔,睫毛微颤,问他:“鹏城守的住么?”魏人反水始料未及,徇剒与岐唧的信报她均已收到,知是鹏城城中一万精兵已损伤了大半,蒲城天水城自身难保,无以相援,君父无奈,只得急从南疆调兵。也不知南疆那三万援兵赶至时,鹏城可还是周国的鹏城? “桓老守城多年,身经百战,非是无能之辈。”王玉溪看她一眼,清朗的嗓音如是流水潺潺,微微一顿,又道:“他亦明白,鹏城若失,丘县必也不保,继而便是吴郡、邰城、莒奁三地。此三地皆为产粮富地。去冬苦寒,彭泽大饥,今岁能否安然度冬,全靠此三地收粮。遂便是玉石俱焚,也莫可叫魏人近得鹏城半步。” 吴郡、邰城、莒奁三地是谓周国粮仓,若是粮仓被夺,周国这仗也不必打了,只有乖乖挨揍的份。 周如水点点头,本该忧愁,忽却笑了。愈是靠着鹏城近了,她的心愈是平静。途中偶尔会遇上三三两两逃避战乱的百姓,她便会命阿英分给他们米粟,又告知他们,魏人不足为惧,王三郎与天骄公主已领着左卫众将亲往鹏城督战了。她是要借这些百姓之口告知天下,鹏城绝不会失守,周国的任何一座城池都不会成为孤城。每当她如此,他便会在一旁朝她轻轻地笑,温柔眷恋,眸中盛满了她。 在百姓看来,这实是大难临头了罢。便是方知魏擎被杀时,她亦惶惶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她真觉着自个是白活了这一世了。恐惧失落彷徨萦绕着她,她只觉她依旧在那永无天日的困境里踽踽独行无计可施,更这一次,这孤梦之中,她的身侧无有子昂。 便就在此时,王玉溪来了。他顶天立地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不急不躁,不慌不乱,好似大厦将倾他也能支手撑住。旁人在逃命,他们却似秋日宴游,不疾不徐,向着慌乱而又血腥的战场而去。 想着,她的心亦如被温水泡发,既软又胀,如画的眉目艳色霍霍,顷刻,便自王玉溪怀中支起身来,对上他清俊昳丽的面容,不卑不亢,浅笑着问他:“三郎,咱们这可算是向死而生了?” 闻言,王玉溪勾了勾唇,透窗而入的阳光在他的眼睑下洒下一圈金黄,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白皙柔软的小手,云淡风轻地说道:“死又何惧?” 这几日来,魏军又向鹏城发起了数次猛攻,老城主桓淞几乎宿在了城门之上。城门尉几次劝他,他都不懂如山,望着一个个被抬回城中的伤卒,桓淞的神色愈来愈勉强,躁问左右:“援军何时至此?” 左右对答不出,又听他问:“城中矢弩尚可撑到几时?” 闻言,左右皆是面露苦色,一文士上前答曰:“至多撑得过一战。” 言讫,桓淞已是大怒,愤然问道:“宋几那厮呢?咱们以血rou护他,它丘县无兵可援,连矢弩也援不出么?” 见他怒气冲冲,那文士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实事求是道:“宋县尹自也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前岁已是送了一万矢弩,三十车米粟来。若非这些,城中的矢弩压根撑不过昨日。” “城中军备从不曾缺,如何只够今夜?”闻言,桓淞喝问,眉头高耸,浑浊的眼中满是厉气。 一旁,又一将士自后迈出,朝桓淞拱手道:“城主怕是忘了,前岁援蒲城借出矢弩三万,援天水城,再借矢弩二万三千。矢人便是不休不眠,青铜亦是冶炼不及,如何再能赶制出更多的矢弩来?” 这一问,众将士皆是无言以对,桓淞也是神色一怔,恍然想起,无奈叹息。 众人正是焦头烂额,愁眉不展,忽闻一道声音自不远处毫无预兆地清晰响起,来人道:“冶炼不及,便将庙中的铜器佛像都给融了。鹏城内寺庙三十七座,融出三万矢镞不在话下。” 众人愕然,又如醍醐灌顶,幡然回首,便见不远处有一双郎君姑子携手而来,二人相貌皆是如玉赛月,华贵雍容,常人难比。 因几日的混战,军备不济,精兵尽损,援兵未至,众将士皆有些灰头土脸,心中的焦急都现在了眼中。却这眼前这二位,施施然登上城门,全如闲庭信步,更是恍若天人。 众人皆是愣住,就见左卫徇剒疾步上前,朝那天仙似的姑子一礼,唤了声:“女君。”未几,那仙人似的儿郎也朝桓淞一笑,神情如月华皎皎,温声道:“隔了两个春秋,桓老力壮果是不减当年。” 看清来人,桓淞深锁的眉头豁的松开,浑浊的眸中现出光芒,撑着长剑站起身来,仰声大笑:“好你个王三郎,这毁佛铸矢的法子也敢想,若惊了佛祖,上天怪罪谁人来挡?”他怎能想到,向来以清流自居的王三郎会在这节骨眼上到他鹏城来! 闻言,周如水掀起红嫩的唇,神态既纯真又傲慢,不待王玉溪言语,便脆生生道:“莫言彼铜像岂所谓佛耶?就言佛在利人,以善道化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如此行事,佛祖怕也无怪罪。便是怪罪,此皆因魏贼攻周之祸。遂真有报应,亦该是魏贼来受。”